第三十七章 洛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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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舅父乔昱并不太熟。他的事务繁忙，很少去长安。不过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和善的人。相比之下，我与舅母丁氏、表妹乔缇更加熟悉。</p>

她们从前几乎每年都会去一趟长安，也会住在我家。</p>

舅母丁氏也是出身大家，对我也很是和气，每次来长安，还会带好些东西送给我，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绢人就是她送的。</p>

不过即便如此，我仍然不喜欢我的表妹乔缇。</p>

她比我小两岁，不过或许是因为我舅父体格高大的原因，她身形一向与我不相上下。她喜欢漂亮的东西，尤其喜欢别人身上的漂亮东西。在她八岁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她就已经会在长辈们面前露出娇憨又羡慕的表情，对母亲说，表姊戴的璎珞真好看，我在洛阳都没见过。</p>

母亲一向厚待亲戚，听得这话，会笑眯眯地说，阿缇既然喜欢，就送你吧。许多年来，我被母亲强行送掉了好些东西，饰物、玩具、香品等等等等。有一回，她还想要我书房里的纸。那纸我很喜欢，洁白的纸质中掺杂花瓣兰叶，是裴潜做给我的。</p>

听到乔缇说想要之后，我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说，不给。当时，母亲还笑我小气。</p>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两日以后，我无意中听到玉莹她们议论我和裴潜，乔缇也跟她们在一起，笑笑说，我也觉得阿嫤表姊与季渊公子不配。</p>

于是，我从此以后再也没对乔缇友好过。</p>

时过境迁，从前的小女儿心思如同一本早已遗忘的书，当把它从角落里再翻出来的时候，心境却是不一样了。</p>

“拜见舅母。”门前，我向舅母深深一礼。</p>

“阿嫤。”舅母将我扶住，悲喜交加，双目含泪。</p>

乔缇望着我，承继了舅母秀致眉眼的脸上，满是打量和小心。</p>

“表姊。”她走到我面前，低眉一礼。</p>

“表妹。”我微笑地还礼。</p>

舅母拉着我的手，又是一番感慨倾诉。我请母女二人到堂上去坐，让阿元奉茶。</p>

舅母看看阿元，对我说：“这婢子甚是眼熟，很像从前李掌事的女儿，伺候在阿嫤身边的……”</p>

“正是。”我莞尔，“甥女到雍都之后，正巧李掌事一家也在，故得重聚。”</p>

阿元忙上前，向舅母一礼：“阿元拜见舅夫人。”</p>

舅母将阿元扶起，看着她笑道：“我就说怎么如此面善，原来是故人。”</p>

我向舅母说起了李尚当年如何幸免于难，又如何离开家乡回到雍都。</p>

“幸而甥女那日去了街上，遇到李掌事之子李焕，这才与掌事一家重聚。”我说。</p>

舅母颔首，拭拭眼睛，道：“李掌事忠实，我是知道的。天灾人祸，尔等能相见，已是万幸。”说罢，她抚着阿元的手，感叹地对我说，“阿嫤在魏氏到底是新妇，仆婢皆是陌生，哪里比得上旧人。如今有阿元，我也就放心了。”</p>

我笑笑说：“舅母说得甚是。”</p>

接着，我们又聊起些琐事。提到舅父的时候，众人都未免伤心，舅母更是忍不住低泣起来。</p>

“你舅父一生忠直，敬老慈幼。傅氏有难之初，他与众大臣联名上奏，为傅氏申冤，得罪了卞后。他还想亲自要去长安救人，可才到半路，先帝就已经动了刀……”舅母哽咽道，“你舅父为此夜夜辗转难眠，又不敢告知你外祖母，每每外祖母问起你母亲，他还要强颜遮掩。你嫁去莱阳之后，他想去莱阳看你，可后来洛阳也被战火牵连，你舅父投了董匡，不想……”她用绢帕捂着脸，哭了起来。</p>

“母亲……”乔缇亦垂泪，看看我，小声劝解。</p>

我心里也难过，闻言劝慰一番。待舅母稍稍缓和，问道：“不知恪表兄可安好？”</p>

舅母拭尽泪水，答道：“伯恭安好，他正在家中闭门温习。天子在雍都要重开孝廉，伯恭想去参与岁举。”</p>

我赞同道：“表兄有此志，乃是大善。”</p>

舅母叹一口气：“乔氏乃洛阳大族，如今你舅父只有伯恭承继骨血，岂敢荒废。只是一场战乱，京中旧识已大多失散，你舅父又不在，无人可堪举荐。”</p>

我明白过来，舅母这是有事相托。</p>

表兄乔恪，我只见过两三回。虽不熟悉，但我很清楚地记得他颇有才学，有一回父亲考他，他对答如流，深得父亲赞赏。</p>

孝廉本义，乃是朝廷拔擢贤能之人为官。不过长久以来，孝廉为高门把控，日渐腐败。在先帝的时候，甚至如果没有一位权贵举荐，即便出身士族也不行。若是在从前，此事一点不难，但现在乔氏单薄，舅母只得来求助于我。</p>

我第一次感到这个魏氏冢妇的身份在别人眼里竟是有些权力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