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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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是让围猎的人骑马练手的，没有女眷什么事，我与一众贵眷只在皇后帐中闲坐。来冬狩的内眷三十几人，大多跟我一样都正值年轻。其中，有两三位是徐后母家姊妹，嫁入的门第不太高，在这帐中却能与徐后说得起话来，不致冷场。</p>

见礼之后，徐后和我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她坐在上首说她的，我坐在下首与周氏、毛氏作伴，倒也不寂寞。这边歇息饮茶之时，我听到上首在说从前长安的围猎，谈论各色轶事。</p>

“……若说当年，我记得最清楚的乃是有一回先帝在终南山设围场，与京中高门子弟一同射猎。那时，猎物入场，众人皆放矢，季渊公子却一矢未放。先帝召问，季渊公子回答说‘天德好生，吾不忍也’。”</p>

我怔了一下，朝那瞥了瞥，是徐后的一个姊妹在说话。</p>

“我也记得。”她旁边的另一人笑道，“彼时，先帝还夸赞季渊公子仁厚，赐他金帛。”</p>

我心里摇头。无知的女人。裴潜那时候是因为跟我二兄角力，不慎扭伤了手腕。不过人们总是对身负盛名的高门美男子总有莫名其妙的宽容心，这样的鬼话，连先帝都信了。</p>

不过裴潜到底是裴潜，如今一说起他，妇人们明显地兴奋起来，纷纷追忆当年。</p>

“可惜后来战乱，不知季渊公子如今在何处？”</p>

“听说在淮扬？”</p>

“淮扬？季渊公子在淮阳做什么？”</p>

“不知呢。”</p>

“尔等当然不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傅夫人应当知晓。”</p>

我讶然，转头望去。</p>

徐后身旁，一名少妇看着我，笑容带着挑衅。不仅是她，在场的还有许多人，我觉得有一点面熟，却想不起到底是谁。她们或交换眼色或意味深长地看我，与那少妇的模样如出一辙。</p>

徐后正在饮茶，似乎什么也没听到。</p>

周氏和毛氏微微变色，我看看她们，平静无波。</p>

这不奇怪，因为裴潜那祸水的关系，长安有一堆跟我不熟又对我不善的人，我早已经应对习惯了。</p>

“夫人问的是何事？”我不紧不慢，“若问淮阳，妾浅薄，不甚熟悉；若问季渊公子，夫人府上就是朝官，夫人若想知晓，何不回家问问？”</p>

那少妇眉头一动，还想说什么，徐后微笑开口：“傅夫人虽在丞相府，却深居闺闱，外面之事如何知晓？不单季渊公子，从前长安名门，所剩无几。所幸天子定都雍州，重聚人心，再拾繁盛，指日可待。”</p>

这话出来，算是解了围。众妇人皆含笑称道，其乐融融。</p>

那边仍有各种目光投来，我并不理会，径自斟满茶水，缓缓饮一口。不经意地抬眼，正碰上徐后的视线。她也在饮茶，片刻，转开眼去。</p>

从帐中出来，已经日头西斜。</p>

军士点起火把在帐篷间巡逻，远处有人打猎回来，正在篝火上烤肉饮酒。</p>

先前那帐中的话语到底尴尬，周氏和毛氏的脸上多了些刻意的回避。我不打算解释什么，只若无其事，一路上闲聊些话语，回到自己的帐中。</p>

我原本以为魏郯会来歇宿，可是军士来禀报，说魏郯今夜到军营去，明日才到猎场来。这回答多少有点在意料之中，我并不惊讶，洗漱一番，再泡泡脚暖暖身子，躺下歇息了。</p>

许是睡得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光照还很暗。</p>

帐篷里烧了一夜的炭火，有些憋闷。阿元在一旁睡得正香，我不想吵她，又不想再睡，于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打算出去透透气。</p>

“大公子。”才要掀开厚实的毛皮门帘，我忽然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p>

“夫人还未起么？”一个声音低低，是魏郯。</p>

“夫人还未起……大公子不入内么？”</p>

“不必了。”</p>

片刻，外面安静下来。</p>

我在踌躇了一会，正想该不该出去，忽然想到昨日那帐中的事。心里骂道，再犹豫，夫君都套不牢了，岂非让那群妇人白白看笑话！</p>

我的心一横，掀开帐门。</p>

一阵风迎面而来，不大，却让我打了个激灵。</p>

两名士卒正在门前的篝火堆旁烤着双手，看到我，皆露出讶色。</p>

“夫人。”他们行礼。</p>

“大公子呢？”我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魏郯踪影。</p>

“大公子刚走。”一人道。</p>

“往何处去了？”我问。</p>

另一人指了个方向：“那边。”</p>

我颔首，二话不说朝那边追去。</p>

天才蒙蒙亮，一路上，除了巡逻的军士，并无闲人。地上的雪经过昨日践踏，已经不辨颜色。我越走越快，追了好一段，堪堪看到魏郯的身影，正要唤一声，却见他一拐，走进了树林里。</p>

我连忙跟上去。</p>

天边露出一圈橘色，树木巍巍，枯枝交错。树林里不算密，但是雪没脚背，已经没了路。只有一串脚印留在地上，很清晰，一只一只，延伸向前。</p>

一大早的四处无人，他来这里做什么？心里升起疑惑，越来越浓。树林寂静，好像在告诉我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我收起了喊魏郯的心思，小心地循着他的脚步，悄声向前。</p>

树木的细枝时不时划拉过来，我蹑着脚，慢慢拨开，唯恐弄出声音。脚印一路延伸。足有一刻之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抽泣之声，未几，树丛那边，两个身影蓦地落入眼中。</p>

心突然蹦起，我躲到一棵大树后面。</p>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无疑是魏郯，女的衣着朴素，像个做活的婢女。但是那张脸却瞒不住我——那是徐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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