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凯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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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可若是死去，快乐亦无所知觉，遑论解脱……”</p>

“云梯上来了！射！刀兵！”这时，有将官大吼。</p>

城墙上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盾牌拿走了，弩兵换上弓箭，涌到堞雉边上朝下方乱射。更多的军士从城墙下奔上来，准备与上了城的敌兵拼白刃。</p>

不断地有人中箭倒地，又不断地有人补上去。</p>

“弩机！射攻城锤！”程茂的吼声传来。</p>

“他们到城门了呢。”天子对我一笑。</p>

这笑容诡异非常，我正当疑惑，突然，洪亮的钟声传来。</p>

城上的将士皆是一惊。</p>

“皇宫！”片刻，有人大喊，“是皇宫！”</p>

我朝皇宫的方向眺望，果然，火光亮起，伴着浓烟，像是报警的烽火。恐慌从心底升起，我望向天子。</p>

他也望着那边，笑意从容。</p>

“你还记得宫苑中的那条溪流么？”片刻，他转向我，“我常去垂钓的那条。”</p>

我怔住，未几，忽而明白过来。</p>

雍都的皇宫不大，宫苑中只有三个小池和一道溪流。我曾听说，这是从前的雍侯营造的，四水连通，且用的是城外引来的活水。</p>

城外，活水。</p>

我看着天子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曾认识他。</p>

“敌兵借着暗渠进了皇宫？”我喃喃道，“陛下一直知晓此事？”</p>

天子不置可否。</p>

“你怎能如此？”我的声音发虚，“他们守城，是为了你……”</p>

“是为了他们自己。”天子神色冷漠，“还有大司马。”</p>

“陛下还有妻儿！”我急道，“乱军来到，他们也要蒙难！”</p>

“他们已经走了。”天子仍旧不慌不忙，唇角翘起，抚着阿谧的脸，“至于你我，都会死。”</p>

“只怕未必！”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脚步声杂乱。军士们让开一条道，当中一行人从城下来到，为首者，却是裴潜。</p>

他风尘仆仆，看看我，又看向天子，一礼：“禀陛下，宫中乱军已全数剿杀！”</p>

心如同在坠落的那一刻被托住。</p>

天子的神色却是一变，盯着裴潜，似不可置信，片刻，望向皇宫。</p>

火仍在烧，钟声仍传来。</p>

“那是佯动，”裴潜淡淡道，“大殿的火还未全然烧起便已扑灭，我等方才赶回到城下之时，羽林才点燃了宫中一处马厩。”</p>

烛燎在风中刮得“呼呼”乱舞，映在天子的脸上，阴晴不定。</p>

“陛下。”我小心地看着他，又看着阿谧，轻声道，“都过去了。”</p>

“陛下！”这时，一个声音急急传来，望去，却是徐后上了城楼，怀里抱着年幼的皇子励。</p>

天子看到她们，脸色登时惊怒，看向裴潜：“是你！”</p>

裴潜并不否认，道：“大殿无故起火，国舅欲乘乱带走皇后皇子，幸而我等及时拦下。”</p>

“陛下！”徐后双目通红，“妾与陛下多年同甘共苦，陛下若有万一，妾等孤儿寡母亦不苟活！乞陛下三思！”</p>

她怀里的皇子励啼哭着，天子看着他们，脸上的戾气如同死寂。</p>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鼓声，如同夏日天边滚动的闷雷隆隆响起，隐约而浑厚。</p>

城墙上登时传来一阵欢呼声。</p>

众人皆诧异，朝前方张望。</p>

“大司马！”有军士欣喜若狂地喊道，“大司马回来了！大司马真的回来了！”</p>

心跳似乎在一刹那间被激起，我睁大眼睛望着橘色的夜空，密密麻麻的军士挡住了视线，只剩橘色的夜空和震撼人心的鼓响。</p>

交战在刹那间停止，奔走的士卒，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嘶声力竭地欢呼；而我的周围，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相拥大笑。</p>

“陛下……”我含着泪望向天子，“阿谧也有父亲，将她还与妾吧。”</p>

天子看着我，又看看徐后。</p>

徐后抚着皇子励望着他，仍在抽泣。</p>

天子叹口气，将阿谧看了看，片刻，递给我。</p>

我连忙伸手上前，才触到阿谧，立刻将她抱过来，唯恐天子变卦。</p>

小小的身体，柔软而温热，将我浑身的寒冷一点一点温暖。我用力抱着她，亲吻他，如同那是世上最宝贵的恩赐……</p>

“陛下！”一声惊呼传来，我看去，天子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内侍连忙将他扶住。</p>

“陛下！”徐后连忙将皇子励交给旁人，上前将他扶住，泪流满面。</p>

天子面色苍白，一团血色染红了衣襟。他喘着气，唇边带着血，眼睛用力睁着，望向前方。</p>

“快请太医！”众人忙乱，有人大喊着。</p>

我紧紧将阿谧抱在怀里，看着天子，一动不动。</p>

“都过去了。”一个声音低低道。</p>

我转头，裴潜立在身后。他方才奔忙许久，额角上泛着汗珠的光泽，却毫无憔悴之色，看起来仍温润如玉。</p>

他看着我，又看看阿谧，未几，眉宇舒展，对她笑了笑。</p>

“呜……咯咯……”阿谧瞅着他，不知为何，亦笑得开心。</p>

我曾经许多次设想过魏郯回来的情形，就算是差点被吕征骗了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过。</p>

他在许多的场合出现，我深夜孤眠时，众人在堂上哭丧时，我逃离魏府时，危险来临时等等。我对他的态度也跟我的心情一样多变，欢笑、撒娇、抱怨、踢他拧他，但当他真的出现，我只是抱着阿谧立在城墙上，看着遍野的火把光涌来，攻城的人丢盔弃甲，在城内和城外的军士夹击下四处逃窜，旗帜、兵器、尸首残落一地。</p>

而那火把光照汇聚的洪流之前，一匹骏马当先，上面的人身披甲胄，正是我这段时日以来一直企盼的模样。</p>

鼻子又开始发酸，我怕失态，眨眨眼睛把眼泪缩回去，心底的快活却丝毫不减。我想让阿谧也看，可是她在我怀里安静地依偎着，已经睡得香甜。</p>

城上的军士还在欢庆，鼓乐声一遍接一遍地奏着，不知疲倦。公羊刿与几个新识得的细柳营将官在高谈阔论，我听到公羊刿自豪地说“我妇人”什么什么，众人哈哈大笑。</p>

几乎每个军士嘴里都在说着“大司马”，而城下，无数的人涌到大街上，有的点着灯笼，有的点着火把。</p>

人声鼎沸中，“大司马”三个字隐约能听见，像松涛疾风，一遍一遍，和着鼓点。</p>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魏郯稍后入城，自己在这里除了看，什么也做不了。</p>

“回去吧。”我对阿元说。</p>

“回去？”阿元有些讶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