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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在弘德殿召陈廷敬进讲,诸王并三公九卿都依例圜听。陈廷敬这次进讲的是《君子小人章》,为的是探测圣意。原来他近日听得有人私下议论,皇上对明珠似有不满。可是否已到了参明珠的时候,他仍拿不准。他故意进讲《君子小人章》,实是煞费苦心。
陈廷敬先是照本宣科,然后发表议论,说:“从来皇上旨意不能下达,民间疾苦不能上闻,都因为小人在中间作怪。小人没得志的时候,必定善于谄媚;小人得志之后,往往惯使阴毒奸计。小人的危害,不可胜数。所以,远小人,近贤臣,自古人主都以此告诫自己。”
皇上道:“朕也时常告诫自己提防小人,可我身边有无小人呢?肯定是有的。”
皇上说这话时,眼睑低垂着,谁也没有望,可大臣们都觉得脸皮发痒,似乎皇上正望着自己。
陈廷敬又说:“君子光明磊落,从不伪装,偶有过失,容易被人察觉,故而君子看上去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小人善于掩饰,滴水不漏,看上去毫无瑕疵,故而小人一旦得宠,反而贪位长久,成为不倒翁。小人又善于揭人之短,显己之长,使人主对他信而不疑。故而自古有许多大奸大恶者,往往死后多年才被人看清面目。”
皇上道:“如此,危害就更大了。朕非圣贤,也有看不清真相的时候。朕要提醒各位臣工,务必虚怀若谷,坦荡做人,正道直行。廷敬接着说吧。”
陈廷敬说:“君子是小人天生的死敌,因此小人最喜欢做的就是残害君子。且小人残害君子,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而在筵闲私语之时。所以圣人称小人为莫夜之贼,惟圣明之主能察觉他们,不让他们得志!”
皇上点头良久,道:“廷敬这番话,虽不是很新鲜,却也是朕常常感触到的。今日专门听他讲讲,仍是振聋发聩!从来君子得志能容小人,小人得志必不能容君子。朕不想做昏君,决意惟小人务去!这次进讲就到这里。赐茶文渊阁,诸位大臣先去文渊阁候驾,朕同廷敬说几句话就来。”
平日都是臣工们跪送皇上起驾,这回他们只叩了头,退身下去。大臣们暗自奇怪,不由得偷偷地瞟着陈廷敬。索额图面有得色,瞟了眼明珠,似乎他知道皇上讲的小人是谁。明珠私下惊惧,却仍是微笑如常。
殿内只剩下皇上了,陈廷敬不免心跳起来。他并不知道皇上留下自己有什么话说。忽听皇上问道:“廷敬,你专门为朕进讲君子和小人,一定有所用心。不妨告诉朕,你心目中谁是小人?”
陈廷敬顾左右而言他,试探道:“臣不知张汧、王继文之辈可否算小人?”
皇上道:“朕知道张汧是你的儿女亲家。一个读书人,当了官,就把圣贤书忘得干干净净,就开始贪银子,朕非常痛心!”
陈廷敬道:“臣不敢替张汧说半句求情的话。然臣以为,张汧本性并非贪心重的人。当年他在山东德州任上,清廉自守,为此得罪了上司。如今,他官越做越大,拿的俸禄越来越多,反而贪了,中间必有原因。”
皇上道:“廷敬没有把话说透,你想说张汧的督抚之职是花钱买来的,是吗?”
陈廷敬说:“这种事很难有真凭实据,臣不敢乱说。”
皇上道:“朕主张风闻言事,就因为这个道理!不然,凡事都要拿得很准才敢说,朕放着那么多言官就没用了。”
陈廷敬琢磨着皇上心思,故意道:“吏部多年都由明相国……”
他话没说完,皇上没好气地说:“什么明相国!国朝并无相国之职!”
陈廷敬又故意说道:“满朝文武都称明珠大人明相国,臣嘴上也习惯了。”
皇上黑了脸,说:“明珠是不是成了二皇上了?”
陈廷敬大惊,终于知道皇上想搬掉明珠了。他想故意激怒皇上,便说:“皇上这句话,臣不敢回!”
皇上问道:“朕问你话,有何不敢回?”
陈廷敬道:“人都有畏死之心,臣怕死!”
皇上更是愤怒:“得罪明珠就有性命之忧?这是谁的天下?”
陈廷敬低头不语,想等皇上心头之火再烧旺些。
皇上道:“朕原打算张汧、王继文一并夺职,可明珠密奏,说王继文之罪比张汧更甚十倍,倘若一样处置,恐难服天下。”
陈廷敬这才说道:“皇上眼明如炬,已看得很清楚了。明珠巴不得王继文快些死,张汧也最好杀掉。”
皇上道:“廷敬特意给朕进讲小人,煞费苦心啊!朕明白你的用心!”
陈廷敬见时机已到,方才大胆进言:“臣早就注意到,明珠揽权过重。言官建言,需先经明珠过目,不然就会招来谤议朝政的罪名;南书房代拟圣旨,必由明珠改定,不然就说我们歪曲了皇上旨意;各地上来的折子,也要先送明珠府上过目修改,不然通政使司不敢送南书房;部院及督、抚、道每有官缺,他都是先提出人选,再交九卿会议商议,名义上是臣工们会商,实际是明珠一言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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