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不肖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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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你和夏言是什么关系，我不是神仙，猜不出来。不过从你对小冬的态度看，关系不会远。”</p>

老道笑道：“我对所有孩子都很好，为何你觉得我对小冬特别呢？”</p>

萧风笑了笑：“我在仙界也是有女儿的人，对别的孩子再好，和对自己的血脉亲人，总是不同的。”</p>

老道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差点被父亲打死的那天，趴在我身上替我挨板子的大哥，就是夏言。”</p>

两人许久无言，只有灯花在哔哔啵啵地爆着，也像是被这惊人的真相给吓到了。</p>

“我被逐出家门时还很小，父亲把我从家谱上划掉了，所以极少有人知道，夏家还有这么一个人。</p>

后来我变成了千手如来，夏家就更没人会承认我了。老人们不跟小辈的提起，他们自然也不知道。</p>

但我偶尔会和大哥联系，以我的身手和机警，自然也是来去无影，没人知道罢了。”</p>

萧风点点头：“那么，你知道这封信里的事儿，自然也是和夏言有关了。”</p>

老道点点头：“嘉靖十年，我有一天夜里去偷偷看望大哥，大哥正在万分焦急，看见我异常高兴。</p>

他说他在找江湖上的人办事儿，但缺少个联络人。江湖人好找，但可完全信任的联络人却难找。</p>

他又联系不上我，急得不行。谁知阴差阳错，我偏偏赶在这时候来看他，当真是天意。</p>

大哥让我带上重金，找得力的江湖人手，到大同城外的梅龙镇，把龙凤店里的人带走藏起来。</p>

大哥说有人早已经盯着龙凤店了，这一趟可能会有死伤，再三叮嘱我小心在意。”</p>

萧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陆炳告诉我的绝非全部真相，原来不止是严世藩，连夏言也卷在这件事里了。”</p>

老道的眼中泪光闪动，声音也变得暗哑了很多。</p>

“没错，其实当时我应该劝大哥置身事外的。不过后来我也想过，劝也白劝。</p>

就他那个脾气秉性，认准了的事儿，谁也劝不回来，和我一样。</p>

后来我带着人赶到了梅龙镇，那里已经聚集了两个国舅爷的人马，还有大同城派来的兵马。</p>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就打起来了，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然后我又看见了锦衣卫。</p>

跟着我去办事的江湖人，都死了，我也在混乱中受了重伤。好在我逃命的功夫一流，勉强脱身。</p>

梅龙镇最边上有个善堂，里面是一帮孤儿。</p>

院长不在家，一个大点的孩子告诉我，院长去大同城里赚钱去了，回来给他们买包子吃。</p>

我当时伤得太重了，实在跑不动了，就让他们把我藏起来，告诉他们躲在善堂里不要出去。外面有山贼。</p>

我告诉他们，等明天山贼走了，我给他们买肉包子，管饱！</p>

那些孩子都高兴坏了，他们帮我包扎了伤口，七手八脚的把大门关严，听话的躲在家里。”</p>

老道忽然不说话了，他眼角的泪水流下来，沿着脸上的皱纹迂回着向下流淌，落在了桌子上。</p>

“那些孩子……把我藏在了善堂里面，院长住的屋子里。我能听见他们议论，明天要吃好多包子。</p>

后来，就起火了。我在昏迷中惊醒时，那些孩子哭喊着四处乱跑，我挣扎着爬进了水缸里，就又昏过去了。</p>

等我醒过来时，整个梅龙镇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我看见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男人，正在拼命地刨挖着。</p>

他自己的一条腿也断了，应该是刨挖时被掉落的东西砸的。我也帮他刨，但那些孩子都死了，一个也没活下来。</p>

我告诉他我是过路的客商，借住在善堂里，却遭遇了这一场劫难。他没有怀疑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已经死去的孩子们。</p>

后来我俩互相扶持着离开了梅龙镇，我告诉他，永远也不要提他在梅龙镇住过的事儿。</p>

更不能对别人说起，我也去过梅龙镇的事儿。因为我担心，这事儿还没完呢。”</p>

萧风哦了一声：“断了腿，原来那个善堂的院长，就是老拐吧。难怪你后来开善堂，他帮你管得那么好。”</p>

老道点点头：“嗯，老拐的嘴很严，从来也没说漏过。所以这世界上，知道我曾去过梅龙镇的，就只有大哥了。</p>

我去南方躲了两年，等风头过后才敢回北方活动。我一路上收养了不少孤儿，感觉就像在赎罪一样。</p>

老拐没跟我去南方，他在京城之外重新开了个善堂，我收养的孤儿也都送到他那里去了。</p>

好在老拐很会照顾孩子，我只要负责赚钱就行了。那时我还没金盆洗手呢，弄钱并不难。”</p>

萧风叹了口气：“那个善堂里的孩子，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你那天有没有住在那里，他们都会死。”</p>

老道出神地看着灯花：“也许吧，但我总也忘不了他们。忘不了他们听说明天吃包子时的兴奋劲。</p>

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的火光，和火光中他们哭喊的声音，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听见。”</p>

萧风喝了一杯酒，深吸一口气：“龙凤店里的，究竟是什么人？”</p>

老道凭空打了个寒颤：“之前我也不知道，当年办事时，大哥并没有告诉我。</p>

但几年之后，我再去探望大哥时，大哥忽然让我把小冬带走。并说会对外宣称是被人贩子拐走了。</p>

我大吃一惊，问大哥出了什么事儿。大哥犹豫再三，告诉我自己的局势不好，很可能会出事儿。</p>

当时大哥还是当朝首辅，虽然圣宠已不如之前，但外面人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危险来。</p>

严嵩虽然暗中和大哥较劲，但这种朝堂争斗，万岁并不反对，为何大哥会忽然如此惊慌呢？</p>

大哥告诉我，朝堂争斗他并不怕，他真正害怕的是，当年他找江湖人士去梅龙镇营救之事，只怕是走漏风声了。</p>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据说是一个江湖上消息灵通的人物，犯了事儿，被锦衣卫抓了。为了脱罪，供出了这件事。</p>

我宽慰大哥，这种事捕风捉影，难以作为证据。但大哥却告诉我，有时候，捕风捉影就够了。</p>

杨廷和仅仅是想息事宁人，保住万岁和张皇后两方，万岁都把他的儿子流放了。</p>

万一万岁相信陆炳的报告，知道大哥曾派人去营救过龙凤店的人，那万岁会怎么想呢？谁也不敢猜啊。</p>

我就很疑惑，追问大哥，龙凤店里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牵动各方势力，死了那么多人。</p>

大哥犹豫很久，才告诉我：据杨廷和所说，龙凤店里的人，应该就是武宗的子嗣。”</p>

萧风全身一颤，脑子里像炸开了一个烟花一样，很多想不清楚的事儿，瞬间联结在了一起。</p>

为何父母从来不跟自己详细说救下陆炳的细节，只是含糊地告诉他，是在大同城外救了陆炳。</p>

为何徐璠一句“江南龙凤店”，就让陆炳和嘉靖瞬间炸了毛，把严党官员追得鸡飞狗跳。</p>

为何杨廷和在嘉靖十年，权力巅峰之时忽然致仕，随即连他儿子杨禛都被流放了。</p>

为何嘉靖十年后，张皇后和嘉靖的关系急剧恶化，一直到死，都没能再缓和。</p>

为何嘉靖十年后，张皇后的两个弟弟被囚禁在诏狱中，既不杀，也不放，一直到张皇后去世才诛杀。</p>

为何大同城外的梅龙镇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烧成白地，被彻底从世人的记忆中抹去，不留痕迹。</p>

萧风觉得胃里的酒一直在往上涌，翻腾得难受，他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去。</p>

“所以，你带走了小冬，养在了善堂里。过了段时日，夏言就出事儿了，所以你不但恨严党，也恨陆炳。”</p>

老道擦了擦眼泪，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萧大人，你知道吗，其实我大哥本来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