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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朱翊钧这穿越的一个多月里都忙着养病和熟悉环境,借着“圣躬有恙”的名头,朝会典礼还象征性地出席了三四个,同内阁辅臣正经议政倒是头一回。
其实朱翊钧也不是没有过动摇。
朱翊钧的动摇几乎是从他第一次看见那幅螭龙帐子顶开始,从他头一回听到那句“万岁爷爷”开始,从他看见所有宫人都战战兢兢地跪在他脚下开始。
他那时赤脚站在金砖地上,忽然就生出一种无力的疲倦感。
他想,穿越者何必非要改革呢?
既然都已经穿越成了皇帝,为何就不能安分守己地享受帝王生活呢?
反正万历皇帝腿有疾,自己就是真的除了应付仪式外甚么都不做,天天在后宫研究晚明的文化艺术和女性风貌,那也算是搞了一回另类田野调查嘛。
到时万历四十八年寿终正寝,史书上也不会少一笔关于“朱翊钧”的丰功伟绩啊。
朱翊钧对史书研究得很透,于是不可避免得就对帝王功过看得很轻。
但就在前几日,也就是七月的最后的一天,朱翊钧又改变了主意。
那日,朱翊钧正靠在一具锦榻上,手中握着《永乐大典》中的一册翻看不停。
《永乐大典》在历史上屡遭浩劫,其书大多毁于火灾和战乱,也有相当一部分被后人以修书之名窃走,到现代仅存八百余卷且散落于世界。
幸亏嘉靖帝十分喜欢《永乐大典》,经常用它来翻阅查找验方,由于怕大典有损,于是又命人重录了一部,后世称之为“嘉靖副本”。
朱翊钧看的就是这套从隆庆帝以后别贮于皇史宬的《永乐大典》副本。
对于一个明史研究生来说,再没有甚么能比亲眼看到后世失佚的原本古书更幸福的事情了。
那日正是个黄昏,晴云轻漾,熏风涌动,翠蓝的天空上布着一片如油灼火染的灿灿明霞,在暖阁窗前洒下一层血色金影。
朱翊钧抚摸着齐整的书页,感到历史的长河正从自己身上流淌而过,大明天子德化所布的四海,仁惠所被的苍生,这天下所保有的、二百年来颠扑不磨的一切,都是那么太平完满。
偏在这时,张诚进来了,他静默地跪到榻边,一声不吭地待了半响,方开口道,
“皇爷,天色暗了,仔细看伤了眼睛。”
朱翊钧仍旧沉浸在岁月静好的美妙氛围里,这时最见不得张诚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朕自己知道。”
朱翊钧放下书,瞥了跪伏在地的张诚一眼,不禁心下一叹,终究还是叫起了他,
“可是有甚么要紧事吗?”
张诚站了起来,头仍是低低的,
“司礼监无甚要事。”
朱翊钧将书轻轻地搁到了榻旁的小几上,淡声回道,
“司礼监的事,要紧无过于批红,你既说无事,那朕就以为无事。”
那时的朱翊钧一直称病,不但在外朝躲懒,于内朝也是避事。
朝中的一切奏疏,被司礼监呈上来的他就看看,看了也一概不批示,没呈上来的他也不闻不问。
反正有司礼监代行“批红”,朱翊钧这一个多月的“责任缺席”并不影响朝政的实际运转。
张诚作为万历帝的心腹,自是不可能看不出朱翊钧懒怠政事的心思。
毕竟揣测圣心是太监的一大主要生存技能之一,皇帝的心思朱翊钧还未全部掌握,张诚却已是看得透透的了。
因此这会儿张诚有意提起司礼监,那必定是出了一件必须要万历帝出面料理的大事。
朱翊钧倒也不怕张诚给他找事,左右主子的事就是奴才的事,张诚要敢找事,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朱翊钧这么回他,只是想试上一试,看看这事到底有多严重而已。
张诚开口道,
“户部右侍郎孙丕扬向皇爷进献了一些陕西方物。”
孙丕扬算得上是万历朝的名臣之一,以清正刚直闻名史书,朱翊钧自然知晓其人,
“哦,是么?”
朱翊钧想了一想,又道,
“朕记得,陕西是他的家乡罢?”
张诚应道,
“确是孙侍郎的家乡。”
张诚这一应,朱翊钧就觉得事情不小。
历史上的孙丕扬绝不是一个阿谀内宦之人。
朱翊钧记得,万历元年,孙丕扬被提拔为右佥都御史,巡察保定各府时,张居正曾授意让孙丕扬替冯保在京畿附近修建牌坊。
孙丕扬不但断然拒绝,且料及此事必将交罪于人,于万历五年便托病辞官回归故里,直到“倒张”运动开始,才被万历帝重新起用为应天府尹。
朱翊钧或许不相信张诚的为人,但绝不怀疑孙丕扬的操守。
于是朱翊钧这会儿就有些认真起来,
“那他献了些甚么给朕呢?”
张诚又往地上一跪,伏身答道,
“孙侍郎献来的是两斤石头。”
原本靠在榻上的朱翊钧立时便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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