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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议期已届,沈鲤执前旨固请,皇爷若留用他在朝中,恐怕不日便纷议再起。”
张诚继续道,
“奴婢一向以皇爷之意马首是瞻,如今皇爷命勋臣外戚组建轮船招商局已是不易,若再与国本有所牵扯,永年伯、郑国泰在江南,恐怕是举步维艰……”
朱翊钧接口道,
“你说的也有些太玄了罢,不管朕想立谁为太子,都是朕自己的意思,同哪一个外臣都没关系。”
张诚应道,
“是,皇爷说得是。”
朱翊钧这时忽然就有些佩服张居正,他发现在中国做事就是这样,一件事还没做起来呢,一群相干不相干的人就开始围着这事作文章了,不作出点文章来他们就浑身不舒坦,
“起来说话罢。”
张诚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范礼安方才留下来的书又恭恭敬敬地被他捧在了手里。
朱翊钧道,
“沈鲤若去职,谁可代之?”
张诚小心回道,
“皇爷圣裁宸断,内臣外朝定皆服从。”
朱翊钧想了想,叹气道,
“那就升吏部右侍郎朱赓罢,他从前为日讲官时,曾为朕讲解《宋史》,极力言说‘花石纲’之害,朕听了十分震动啊。”
张诚忙笑应道,
“是,朱赓醇谨,自然颇得皇爷赏识。”
朱翊钧道,
“朕虽准允放归沈鲤,却也是因他再三引疾恳请,并无他意。”
张诚喏喏道,
“是,是。”
朱翊钧处置完这件事,一想轮船招商局办起来后还可以再将沈鲤召回来,心里总算没那么难受,
“这用人论事,还是要取其大者,科道官弹劾的,十之七八都是‘小节’,无论谁主管礼部,只要能替朕把这与洋人外交的事办妥当了就好。”
张诚笑道,
“国之外交无非是一‘利’字,试看如今天下九洲,哪一国能富庶得过我大明?”
朱翊钧道,
“‘利’这一字虽重要,却也有‘国利’与‘私利’之分。”
“依朕看啊,现在这来华的洋人,表面上都是为私利,实则却都重于国利;而我大明却恰恰相反,诸臣诸公,讲其国利来头头是道,实际呢,却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张诚忙道,
“只要轮船招商局一建成,无论是私利还是国利,都尽皆为皇爷所用,皇爷又有甚么可担心的呢?”
朱翊钧笑了一下,道,
“但愿如此。”
皇帝沉吟片刻,又微微侧过身,换了个话题问道,
“对了,朕先前下旨,要太仆寺让马户投票选吏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张诚上前一步,见皇帝没有再因沈鲤之事怪罪自己的意思,便觑着朱翊钧的神色慢慢挪到他身边,赔笑答道,
“皇爷忘了,太仆寺的折色银是每年春秋二季上缴,现在才过了六月,秋天都没结束呢,哪儿看得出甚么变化呢?”
朱翊钧点了点头,道,
“倘或有甚么变化,必须及时让朕知道。”
“徐泰时是晓得道理的,他先前迟迟不敢整改马政,无非是怕俵马银收不上来,九边找太仆寺拆借的时候腾挪不出银子,万一蒙古人打过来,九边守将一状告到朕这里,最终吃亏的定是他。”
“现在朕亲自担了这整改马政的干系,蒙古人打过来尽管让九边直接来找朕,实在挪不出经费,大不了朕将朕内库里的东西都变卖了,朕一人吃紧些没事,总不能让朕的忠臣良将们都跟着朕为难啊。”
朱翊钧寥寥几句话,就把大臣边将们反对俵马新政的招数给道尽了。
其实他本来是不想说得那么透的,但是他发现不说透不行,有的时候上头的人碍于情面不说透,底下人就当上头的人没看透,所以必得说透。
张诚堆笑道,
“皇爷体恤下情,此乃诸臣有目共睹之事,再者说,现今是科道官弹劾边臣的多,至于守将向皇爷告状的,简直可称稀罕。”
朱翊钧道,
“哦?告状的?近来科道官又向朕告了哪个边将的状啊?”
张诚答道,
“巡按直隶御史王之栋参劾宣府总兵李如松。”
朱翊钧神色不动道,
“李如松调任宣府总兵还不到一年,言官能用甚么理由参他?”
张诚回道,
“王之栋参他‘骄横’,又说核其生平倾险贪肆。”
朱翊钧冷淡道,
“李如松先前一直在京提督京城巡捕,后来受朕指派去的宣府,朕都没看出他骄横,怎么去了宣府不到一年,倒竟被言官看出来了,难不成这王之栋的眼力比朕还厉害?他用的是哪件事参的李如松啊?”
张诚垂首道,
“王之栋在奏疏中说,先前宣府巡抚许守谦到宣府驻地检阅军事操演,李如松不守武将尊文官之惯例,直接引许守谦与自己同坐。”
“尔后参政王学书上前劝解李如松,三人争执不下,差点儿当着众人打起来。”
朱翊钧“哦”了一声,道,
“就这么点小事,也能看出李如松骄横?依朕之见,这秋防护驾在迩,大将不宜轻易,着令李如松、王学政各夺俸三月,以示微惩即可。”
张诚闻言也不敢多劝,只得应了下来,又听皇帝吩咐道,
“还有,既然日本人要打朝鲜的主意,朝鲜不可能坐以待毙,倘或东北有甚么风吹草动,你也不能轻忽,必须一并报给朕知道。”
张诚问道,
“不知皇爷说的‘风吹草动’是指……”
朱翊钧道,
“就是不管朝鲜有甚么动静,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事无巨细,你都要一一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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