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魏忠贤进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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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眉头一扬，心中顿时觉出几分异样，好在他是个老道的流氓无赖，拥有着在市井里打滚磨炼出来厚脸皮，即使心下疑惑，面上也笑得十分热切，</p>

“我这一进宫您就送我这一份大礼，倒教我怪不好意思的，说实在的，孙秉笔，挨那一刀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吃苦受累我不怕，您今日就算发话拨我去南三所刷净桶，我保证也替您把活儿干得漂漂亮亮的。”</p>

孙暹轻笑道，</p>

“我没说要让你吃苦受累啊，你急着把自个儿数落到南三所算怎么回事儿啊？”</p>

魏忠贤故作讶异道，</p>

“那除了刷净桶，这宫中还有比这对一个刚入宫的宦官来说更棘手的差事吗？”</p>

孙暹自然看出魏忠贤近乎夸张的“表演”，于是也作出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回道，</p>

“有啊，舔净桶啊。”</p>

魏忠贤立时一拍大腿，</p>

“是吗？！如此小事，怎值得您这般拐弯抹角的？吓得我以为是甚么要人命的大事，急需一个替死鬼出来背黑锅呢！”</p>

孙暹笑了起来，</p>

“魏四啊，你说你是不是个傻子啊？京城里多少‘无名白’你知道吗？啊，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这么两个数字，就说你们这批合该在万历十七年腊月登记入宫的罢，原定名额是一千五百个内侍，而你知道来应选的人有多少吗？两万多人啊！”</p>

“这两万多人还是能找到门路，符合应选资格，且能报上名的，那没报上名又切了命根的更是数不胜数啊，那要往海了说，讲不定整个大明已经有几十万男人都切了命根还当不上名正言顺的宦官呐！你说就这情形，宫里缺你这么一个舔净桶，啊，不对，缺你这么一个背黑锅的吗？”</p>

“再说了，我孙暹堂堂一个司礼监秉笔，用得着费心巴力地招一个甚么都要从头教起的新人来替我背黑锅吗？那反过来说，就算你想背这黑锅，这司礼监的黑锅你背得动吗？真是！怪不得我听说老家人在背后说你是个傻子，你自己有没有反思一下这个问题啊？”</p>

魏忠贤回道，</p>

“别人将我错认成一个傻子，那是他们有眼无珠，为何要我来反思呢？这些人又不是皇爷，他们觉得我傻，对我来说又没有甚么损失，我又何必去纠正他们呢？”</p>

“但是您就不一样了，您瞧您大冷的天儿来接我，又将我特意带到这司礼监这边来，那定是有要紧事要嘱咐的，这时候我要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接了差事，那我岂不是当真就被您看成了一个傻子吗？”</p>

“别说司礼监了，宫里能容得下一个傻子吗？倘或我真被您当成了一个傻子，往后您还会提拔我、关照我吗？所以啊，这桩事我一定要跟您分辨清楚咯，要是您嫌我烦啊，大不了往后我真给您舔一回净桶，这一回生二回熟嘛，不管您支派我办甚么事情，这个中情由我总得问清楚了啊。”</p>

孙暹略带玩味的笑道，</p>

“那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对你和盘托出？”</p>

魏忠贤笑道，</p>

“这笃定不笃定的，您得先答我一句话，我现在到底是不是算在您的名下？您要算是我的‘本管’呢，那宫里的规矩咱们都不能含糊，您若是把我当儿子看待，我又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亲爹呢？”</p>

孙暹赶忙挥手道，</p>

“嗳呀，你快别肉麻了，你亲爹后爹都活得好好的呢，我这算是哪门子的爹？”</p>

魏忠贤道，</p>

“在哪个山头就唱哪个山头的歌嘛，这有甚么难为情的？只要您给句准话儿，我现在就跪下来给您叩头喊爹，我自个儿亲爹我都还没这么叩头拜过呢，您说我能拿这事儿同您逗乐吗？”</p>

魏忠贤一面郑重其事地说着，一面肃身站了起来，涉及“本管”与“名下”，他自然不敢不认真。</p>

大珰将新入宫的小阉拉作“名下”，为其“本管”，是晚明宫中一项约定俗成的传统。</p>

这种关系在宫中被认定为一种拟制血缘的父子关系，既像是师徒，又像是士大夫之间的座主与门生，一旦大珰成为小阉的“本管太监”，便可以实行家长的管教之责，并尽力提拔，将其培植成自己在内廷的政治权力接班人。</p>

由于宦官没有子嗣，这种“本管”、“名下”关系可以说是相当稳固，绝大部分都能持续终生，甚至在大珰去世后，其“名下”仍然会尽力为“本管”及其家人争取利益，请求敕葬、谕祭、封荫家人，此类事例在明朝中后期不胜枚举，连后来已经成为“九千岁”的魏忠贤也未能免俗。</p>

不过说回万历十六年，作为司礼监秉笔的孙暹绝对是作为“本管”的热门人物，因此魏忠贤说的这些话总得来说是有些唐突的。</p>

如果孙暹不愿当他的本管，他魏四还得想方设法地投到其他大珰名下，那孙暹与他在入宫前的交情在往后或许便就此作废了。</p>

所以魏忠贤这会儿显得特别一本正经，仿佛他挨的那一刀是专门用来斩断他的父系血缘似的，让他重新认个爹就同他卖了老婆那样简单。</p>

孙暹并没有意识到他马上就要做下一个关系到大明后来几十年国运起伏的重大决定了，他仍是那样调侃的语气，像是在同魏忠贤说相声似的，</p>

“这乐不乐的得我说了算啊，当你本管我是挺乐的，但是当你爹我就乐不起来了。”</p>

孙暹咂了下嘴，</p>

“我这人就没这癖好给人家当爹，你还是以官职相称罢，我对我名下其他小阉也是这么个态度。”</p>

魏忠贤笑着坐了下来，</p>

“行呗，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您名下的其他小阉知不知道这桩棘手的差事呢？”</p>

孙暹如实回道，</p>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p>

魏忠贤摸着下巴道，</p>

“这事儿您得一视同仁啊，否则我岂不是一入宫就得罪了同官同门？”</p>

宫中的“同官”与外廷意义不同，由于同一大珰支派下往往有多位“名下”，同时投入某大珰名下的宦官便各自互为“同官”。</p>

魏忠贤如此说，并非是因为他没有吃独食的念头，而是宫中宦官尤其讲究长幼有序，宦官同官间不论官位大小，以进宫先后为长幼，后辈对前辈往往谦让有加，这一点与外朝翰林的“论科不论位”特别相像。</p>

孙暹却道，</p>

“因为此事祸福难定，我还不想我名下小阉个个争先恐后地去冒险。”</p>

魏忠贤笑问道，</p>

“那您怎么偏偏先来问我呐？”</p>

孙暹笑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