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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常着了急:“四十五万?去年的花销总额是九十万,这一下子就砍去了一半,怎么够用?”施惠脸色一沉,道:“四十五万就是多的。想当年我全家还在汝阴生活之时,全年的花销才只九十万。如今这里只剩下你和一群下人们,哪里会有如此大的花销?”“物价这么贵,让我从哪里省嘛?”面对施常的讨价还价,施惠将甩给比玉的账簿甩给施常道:“你自己看一看,哪一项是不能省下一半来的?还拿柴来,抛开价格虚高不谈,单从量上来看,尽量多从田园和桑林中取一些秸秆和枯枝来烧,何以需要外买三百担柴?”一句话将施常问得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这些账上所记,不光是价格,所有的数量也都是虚高的。他深知哥哥的精明,以前是没空理会这些,如今回乡计较起来,焉能逃得过?没向前追究自己就不错了,还怎敢讨价还价?施常正想着美事,就听施惠又道:“下人们这些年到底贪弊了多少,该治什么罪,你都给我查清楚,该收没收没,该惩罚惩罚。至于你查与不查,我并不强制,但是今明两年的花销不许动用府里一个钱,全由你自己去想办法。”施惠果然不是吃素的,这一招更加高明,只害得施常暗中叫苦。然而施常心中犹自庆幸:哥哥只是在花销方面控制了自己,殊不知自己的好处多半是来自收入方面的贪污。他用不了几就要回洛阳去的,到时候自己还不是为所欲为?比玉的一个主意,每年轻轻松松地便省下了四十多万钱,而且还不必那么费心提防,这令施惠很是高兴。他虽然对比玉的懒散不满意,但见到在舒晏的辅佐下郡务被治理得井井有条,还算是欣慰。眼下施惠最担忧的就是田产收成和其他经营收益大幅减少一事,但他身居要职,汝阴是不能久待的。停了数日,便要起身回洛阳去。如此朝廷要员返京,汝阴的大官员当然都要相送,舒晏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能例外。施惠准备从舒家庄渡口坐船,顺便沿途视察一下自己的田园。他坐在车内,众大官员骑马在后面跟随。出了城南,便是广阔无垠的田野。不过今年由于干旱少雨,禾稼没有往年的那种生机盎然。走了些时,便到了自家的一处田地。由于距离汝河较远,无力灌溉,所以这里的禾稼也跟别人家的一样,受到了干旱的影响。再走下去,临近了汝河岸边,却有一片广阔的田地,一边是水田,一边是旱田。水田里蓄着水,长着稻谷;旱田也是土壤潮润,生着粟豆。俱长势良好,显然是借助汝河灌溉的结果。施惠对于这处田园能有如此状况很是满意。毕竟不管怎样临河,灌溉总是要人工进行的。这里田庄的庄头田福远远望见了施惠的车驾,便率领着田驺、佃户在路边恭候。施惠向车外瞥了一眼,认了出来,便叫停车道:“这不是田福吗?”田福慌忙匍匐在地道:“时隔十年,家主还能认出老奴,老奴真是惶恐之至啊。”“不记得别人,对你还是记得的。”田福最初只是个普通田驺,由于善于机变,办事妥当,熬到了庄头位置。在施府也算是个老资格了,所以施惠记得他。施惠许久都没有亲自到田园中来,今怀着心事,便想下车来看一看。田福更加诚惶诚恐,下意识地伸手去搀,可施惠却并不领情,忙又将手缩了回去道:“老奴一双粗手,唯恐脏了家主的衣服,还是请诸位哥相搀吧。”施惠在随身仆从的搀扶下下了车,率领众人进了田园参观。田福自以为拍马屁赢得了家主的欢心,不料却被施常狠狠地瞪了几眼。觑着施惠不注意,施常将田福拽到一边声地斥道:“你是不是傻?我们盼他赶紧走还来不及呢,你居然主动招呼!”“怎么呢?”田福不明所以。“我兄长此次回来,专门留意着田产经营一事。我好不容易将他盼走了,眼看就要登船去了,你却引他下车来!到时候一不心,哪里露出什么马脚可怎么办?”田福这才自悔鲁莽。他们两个人原本就串通一气,现在又经过了短暂交流,心领神会,更加统一了口舌。“此处田园去年有多少收成?”“稻粟各一千四百斛。”田福谨慎答道。施惠面带不悦道:“这里是我的祖业田,水田旱田都是上等良田。水田种稻至少可以收至每亩十数斛,旱田种麦也能达到每亩七八斛。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收成?”田福不慌不忙,用施常串通给自己的话道:“家主久未回乡,可能有所不知,这两年来俱是干旱少雨,耕种之初便不得农时,在禾稼拔高以后直至吐穗,只下了一场透雨,所以造成减产严重。虽则这里紧邻汝河,可以有灌溉之便,但终究人力不及力。”施常听到这里赶忙帮衬着道:“这里还算好的。其他不能灌溉的地块,只有不到一斛的收成。”“对对对。家主出城来的路上一定见到了,那其他的地块都已经旱到什么程度了。不过那些地块大多是租给佃户耕种的,有他们担了一半的损失,对我们的影响还轻了一些。”施惠本来想考问施常和田福:这处田园才一千亩土地,就有不到三千斛的收成。那么我四千亩粮田,怎么总共只有七千斛?可是没等自己出口,却先让他们一唱一和地堵了嘴。归期紧迫,施惠没时间跟他们理会。在园中随便转了转,就步出门去。不远处的河岸边耸立着两个大圆轮,那就是自己的水碓了。施惠遥遥望见,等待排队舂米的人不在少数,看样子,生意应该不错,便在心中暗暗欢喜。正在此时,忽见两位美妇推着一辆独轮车从水碓场出来。车上放着两个口袋,一袋装的是米,另一袋装的是糠秕,显然是刚刚舂完米。觑得近了,施惠认了出来,故作惊讶道:“原来我汝阴这地方,竟有如此美貌的村姑——啊不,应该是村妇的吧?哈哈哈。”“啊,这不是——”田福显然也已认了出来,在人群中寻找舒晏。舒晏早已抢步上前,对着自己的二位娇妻欣喜笑道:“你们是来舂米的吗?”芷馨和默遥望见这里有一群冠带人士,但并没有留心细看,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也在其间,十分惊讶:“夫君,你怎么在这里?”“来送施侯回朝。”二人虽则认出了施惠,不过谁也没有理会他。“过两我就休沐回来了,推这种车很费力,何不等着我回家后,由我来舂?”“舂个米而已,何况还是我们两个人呢,能有多累?”“对啊。你五才能回家一,多陪陪我们就是了。这点事还劳烦你干什么?”施惠见他们夫妻这样旁若无人、情真意切地互相关心,想起在洛阳时的情景,不知道儿子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偷眼看了看比玉,谁知比玉却像见到两个路人一般,完全无视的状态。这令施惠很是诧异。当日两个女人都决然地放弃施家豪门而嫁给舒晏,虽然是自己愿意看到的,但在施惠的心里却并不爽利。自己儿子拒绝别人可以,别人拒绝自己儿子却难以接受。比玉已不在意,他却意未平,把眼眉一挑,怪腔怪调地道:“我就嘛,这偏僻乡野地方怎么会有如此美貌的村妇呢,原来竟是珍馐令和诗博士。当年你们可是名动洛阳、艳惊朝野啊,现在居然沦落到此!怎么,舂米这种脏兮兮的粗活还得自己动手吗?你们推着的这个是什么——这也叫车吗?分明就是一个木头架子嘛。哎呀呀”施惠一边咂着舌,一边又转对舒晏道:“舒晏,老夫就该批评你了,你的二位娇妻如此美貌,你怎么舍得她们做这样的粗活呢?哦,我知道了,你家里面是不是没有马车?没有马车没关系啊,我家的马车都闲得很,你只要向我儿、你的上司张嘴求一声,随时都可以借一辆去用。诶,不对,借你们马车也是多此一举。我家里数百饶吃食,米麦多得发了霉,就直接每月赏你们几斛米,免得你们舂米的麻烦,岂不是一步到位吗?”这一番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是好心好意的,可是在舒晏一家三口听来,完全是挖苦讽刺的不善言语。挖苦的是芷馨与默当初“不知好歹的选择”,讽刺的是舒晏的家境清寒。此话令舒晏很是难受,想回怼,却不知道什么。默当然按捺不住,跳起脚来叫道:“谁稀罕用你家的车?谁稀罕吃你家的米?有钱了不起吗?我们君子坦荡荡,自力更生,自由自在,快活得很!哪像你,人长戚戚,整想办法算计别人,到死也体会不到这种快乐!”“哈哈哈哈。”施惠却不生气,而是冲着独轮车上的米袋子努了努嘴道,“什么自力更生,你们现在就在利用着我施家提供的便利,还自力更生?”默意识到施惠所言的“便利”乃是利用施家的水碓舂米一事,当即反驳道:“你家水碓是赚的我们舂米的钱,是开门做生意,招揽顾客,难道反是我求的你们不成?”“哼。”施惠冷笑一声,“你不是自力更生吗?完全可以自己在家里用杵子去一点一点的捣,何必来给我送钱?我又不缺你一个。”开门做生意,施惠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本是不应该这种话的,可是他想起当日默大闹施府的事来,依旧十分愤恨。“不来就不来,我”将稻、粟、黍这样的谷物剥壳去皮是一项很棘手的活儿。如果真要用手去捣的话,那将是十分费时费力的,所以人们宁愿花点钱也要用水碓来舂米。默到一半,心里在做思想斗争,要不要长这个志气,不用他家的水碓,而是自己手工捣米。未及想好,就听芷馨悠悠地道:“水碓已经不是你家的了,我们舂不舂米关你什么事?”施惠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你什么?”“对啊,对啊。”默欢喜叫道,“水碓已经不是你家的了,你神气个什么!”施惠虽然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但看二饶神态,似乎并不像是在故意气自己。他的得意之色一扫而空,不过依旧不失傲慢地道:“此水碓乃是我亲自筹划的,花了大价钱,不是我的还是谁的?”“水碓是谁建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水碓的主人叫黄田。”居然有名有姓。施惠似乎觉察出此事不太对劲,想要继续追问,可是默与芷馨二人却已推起独轮车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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