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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火贵!”
吴少爷的怒火,仅仅持续了两秒钟。
饥寒交加的身体撑不住虚火。两秒钟,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吴少爷,颓然意识到当下处境,叹口气,双目无神又倒回了柴堆。
相貌平平的火贵,却有着一双精明的眼睛。见少爷躺平,他了然一笑,弯腰将手中零零碎碎的罐子、篮子和包袱都搁在了地上:“少爷吃点东西吧。招呼不周,想来也是饿了。”
“嗯?”
躺回去的吴少爷这下来精神了。迅速坐起,伸手从篮子里摸出个杂粮窝头大口吞咽。结果没两口噎着了,赶紧又抄起地上的水罐狠灌一气,才将干粮咽下了肚。
这边火贵不疾不徐,寻了堆干草一屁股坐下:“少爷慢些吃,不急。”
“哼!”
口里嚼着人家带来的粮食,吴少爷却毫不领情:“卖主求荣,奸邪之徒!”
“呵呵。”
火贵一点都不生气,澹澹应道:“卖主怕是谈不上各为其主罢了。”
吴少爷闻言住了嘴,开始埋头啃干粮。方才他也是一时气愤,忍不住喷一句。这会见火贵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心知再撩拨对方,弄不好就有杀身之祸。
火贵其实也不在乎这个富家公子哥的态度。他和吴法正拢共没打过两次交道,没什么交情可言。
他来探望的,主要是吴掌柜。虽说火贵一开始就是带着组织任务去义鑫隆号潜伏的,但吴掌柜长期以来委实对他不错,这算是私人交情。
所以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火贵提前带着干粮来了。要知道,按规矩肉票到手后,至少要先狠狠饿两三天,将精气神都消磨完了,绑匪才会给予食水。
就在这时候,几声轻微的咳嗽,吴掌柜醒过来了。见掌柜醒来,吴法正急忙提起水罐,先喂着喝了两口水。
两口水下肚,吴掌柜顿时精神了,自己捧起水罐又喝了几口。
短短几口水的功夫,屋中虽然没人说话,但是吴掌柜已然将场面看了个清楚。
和吴法正不一样。在吴掌柜这种日常处理实务的人眼中,并没有那么仇视火贵。
或者说,在吴掌柜看来,这次主要是义鑫隆和几股匪伙之间的公仇。
匪伙当初花了大心思大毅力来埋火贵这个钉子,自己即便没有收留此人,那匪伙也一定会再想办法派人。
说到底,还是自家篱笆没有扎紧。至于火贵,普通一匪而已。见识过太多人间诡诈的吴掌柜,对火贵有恨意,但没有额外的恨意。
喝完水,抹把嘴,吴掌柜表情平静地道了谢:“多谢火兄弟送食水了。”
升级为兄弟的火贵,面对些许嘲讽,脸上带着澹笑,没有在意而是伸出手,拿个窝头递过去:“掌柜的吃点东西。”
读圣贤书的吴少爷都没有矫情,吴掌柜更不会矫情了,接过窝头就啃了起来。
大约是觉得距离良心满足还差一些,火贵这时又透露了几句宽慰话:“昨夜两家大王讲好了头寸,义鑫隆的几位头面是跟着广义帮走的。二位莫慌张,有我在,必不致受罪。”
火贵这么一说,吴掌柜马上明白了接下来的遭遇:他们几个会被广义帮的人马押送到广义帮自己的据点,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了。什么时候商号把赎银通过中人交到广义帮手中,什么时候自家就能脱困。
以上这些操作,都是平常不过的流程,在吴掌柜预料中。只不过,他没想到,最终商号的人会被按阶级分离成两伙。
听明白后,吴掌柜停下了口中咀嚼,抬头问道:“这么说的话,伙计们是要留在这太行山过年了?”
“然也。”
火贵掉了一句书袋,然后抖开地上一个花皮包袱,有点献功似的表白道:“细软是没了,不过其余物什大多都在。”
抖开的包袱里,是一堆零乱物件。
这些都是吴少爷和吴掌柜的私人物品,包括私人印鉴、笔墨、纸张、书籍在内,全是不起眼的物件。那种看上去就值钱的,譬如打火机和皮靴,早就被人搜刮走了。
“唉”
吴掌柜叹了口气:“有心了。”
火贵这时候终于感觉自己功德圆满良心不欠费了,于是笑吟吟捡起几张文稿,一边翻看,口中无意识地补充:“二位年上怕是要蹲几天干窑,有这点文字解闷也是好的。”
“哼。”
方才又抽空啃了两个窝头的吴少爷,这会实在不想看二五仔的丑恶嘴脸。身子往柴堆上斜躺的同时,口中悠悠地呢喃道:“胸无点墨也翻书,仔细拿倒了。”
“我说大少爷,您老都这副模样了,还端臭架子?”
火贵这一下真是被吴少爷的做派给气笑了:“从头到尾都在小看我。”
说话,火贵抖开一张文稿,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念将起来:“上海棉纺一厂,占地百五十亩,轧花、纺纱、织布一应器物俱全,以煤火之力御使,极尽机巧之能事。此工坊计有纱锭万余,青壮织工千余,月产粗细坯布四千匹,立国之基也。”
念到这里,火贵悄然住了嘴。
躺在柴堆上的吴少爷硬忍着没转头。
事实上他已经惊讶地张大了嘴。他压根没想到火贵这个粗鄙的二五仔居然是识字的如果吴少爷是穿越的,他会问:这年头匪伙的配置都这么高端了吗?有那么卷吗?
吴少爷不知道的是,被文稿遮住脸庞的火贵,同样也是崩大了眼珠,一幅见了鬼的样子。
一目十行往下扫几眼,然后又换一张文稿看。另一张上,打头几行写就的是:其舰长曰二十丈挂零,铁骨木甲,配健勇三百。其内备有将军巨炮七十余门,三里之内洞金裂石。该舰以煤火大力推水而行,可日航百里,曰福建号,军国之器也。
“咳咳”
屋里突然响起了火贵的咳嗽声。下一刻,涨红了脸的火贵弯下腰,收起包袱,捂着胸口,急匆匆往外间走去:“后后晌就走包袱我先帮二位收着,免得被人又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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