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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城外以西的险峰下,有一片广袤树林,人迹罕至,风景迤逦。容国开国之初被划为皇族狩猎场,场内建筑一应俱,除了狩猎活动,容帝更是将此设为避暑胜地。
参加狩猎的除了皇室成员外,三品以上官员及夫人、书院四堂先生及掌司掌事都在其中。
礼部看过时辰,鸣过礼炮,百官便随天子从皇城出发,由歌弈剡带领的宫中禁卫军护送西行,途径冗长街,沿街百姓簇拥着,齐呼万岁。
旌旗蔽日,军马响踏,一路浩浩荡荡离开了京都。
苏衍掀起窗帘一角望回去,若水城楼只剩下那展刺眼的五色旗,同那年她离开时一样的场景。
阿臾捣鼓半天行李,抱起大胖子一般的铜壶,笑嘻嘻道:“还好我机智,他们检查马车的时候我就藏在屁股底下,躲过一劫,这些够先生吃半个月了!”
苏衍伸出食指敲了敲铜壶,发出一声嗡响。她忍不住嫌弃道:“这还不够我喝三天,你自个儿留着吧。狩猎场那么多达官贵人,你若喝上了头,跑出去勾搭个少年郎也未可知!”说着偷偷笑了起来。
阿臾顿时红了脸,一把将铜壶塞进她怀里。苏衍仍旧说个没完:“啊!那位大理寺卿的小公子还未娶亲,不错不错~”
“人家可是大户人家,我一个下人岂敢高攀,先生你这不是天方夜谭嘛!”
“非也非也!”苏衍开始给这个满脑子封建迷信的丫头开导,“就拿大理寺卿来说吧,他的夫人,锦倌的亲娘就是侍奉丫鬟,如今还不是享尽荣华富贵!还有长孙大人,长孙越的亲娘,她也是丫鬟出身,虽然不被家族接受,但起码长孙大人爱她敬她。你还说天方夜谭?我可告诉你,世上没有永远的丫鬟,只有不愿意飞上枝头的麻雀!”
阿臾若有所思,手指头捏得发白。
“怎么还不明白,我说你长得机灵,却偏偏长了颗榆木脑袋!就这么说吧,你只要把自身条件提高,让若水那些少年郎注意到你,你便有机会像长孙越她娘一样择一门好亲事,将来荣华富贵不敢保证,但你不必像其他丫鬟一样,工期满了后回到乡下,被迫嫁给半脚踩进棺材的糟老头子!”
“如何提高条件?”阿臾楞楞地问。
“自身条件嘛…琴棋书画懂一样便行,多了你也应付不过来。既如此,以后你便去束幽堂旁听,下课了后我再教教你。”
阿臾吃惊地问:“教我煮茶?!”
苏衍颔首,紧接着又补充:“光煮茶还不行,我再教你识字!”
“先生那么忙,阿臾怎敢再到劳烦你。”
苏衍一把将她的肩膀紧紧抱住:“咱们谁跟谁,你把我当朋友,我拿你当妹妹!以后可别再说什么劳烦岂敢,我可要生气啦!”
阿臾用力点点头,脸上铺开笑容:“以后阿臾一定认真识字,用心煮茶!”
窗外景色飞速倒退,阿臾的视线从飞卷起的窗帘下望出去,眼中的乖巧温顺逐渐消失,晦暗的脸庞上,似乎覆盖着哀伤,那是为情所困的少女,求而不得的痛苦。
苏衍发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心中疑惑,也看向窗外。密密麻麻的禁卫军并无异常,只有那个骑高头大马的戎装少年穿插在其中,警惕地观察四周。
苏衍收回目光,又看了看阿臾,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一辆黛色双辕马车缓行在队伍中,因是尚书大人的座驾,马车得以陪同容帝的步辇,其后则是中书省和门下省两位大人,以及其余六部大人。
玄廷掌司严翎调转马头来到袁钦马车旁,敲了敲窗户,不等里头回应,他首先说道:“墨大人曾替陛下求得长生之药,之后便得以重任,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看再假以时日,怕是要尊称一声墨相了。”
里头的人没有理会,马车仍旧不紧不慢跟随。
严翎冷哼一声,继续装模作样道:“袁大人是墨斐的门生,得之信赖,这几年却一直止步不前,这门下省恐怕是要拱手让人了吧?”
里头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只听得沉重的声音道:“墨大人对太子严厉,严掌司向来不满,满朝皆知,但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语揣测,这对太子大不利,请三思!”
严翎自是不将他当回事。自从求长生不老药开始,陛下便开始不理朝政,权交给墨斐为首的三省和太子,而太子手中权力甚少,不足以对抗。玄廷受先皇之命,守护陛下和东宫,陛下、太子安危,即是他的天职!他对墨斐那是恨之入骨,可是不管他如何费尽心思,每次好不容易得到的线报,转眼又被毁个干净!派出去的耳目没过几天身首异处!三年来,皇宫、三省六部被墨斐的耳目渗透得彻底,恐怕唯一还干净的地方,也只有玄廷了。
可是久而久之,就连玄廷也开始有心无力,面对无处不在的墨党,他们能坚持到何时,谁都不知。
严翎扯了个笑,阴森森道:“三思?当初就是因为凡事三思,才葬送了这么多同僚。”他伸手掀起窗帘一角,窥探到那张狡诈的老脸,可像极了墨斐,不由得恶心,“袁大人莫要惊慌,我不过是玩笑罢了!时过境迁,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笑了笑,松下窗帘。
马车内的书童小声提醒主人:“掌司此番话,应该是在向您请和,不过掌司心高气傲,不能制服。”
他镇定自若,仿佛从未见过此人,甚至还能捧着茶壶闭目养神,“严翎请和?你怕是要看走眼了,此人就算死也要站着死,从不低头。”他摇了摇头,连道可惜,“此人太过孤傲、太忠心,不愿与任何人为伍,若当初加入皇后一列,今日若水,也不会是这般下场。”
“大人是觉得他站错了队?”
袁钦收起哀色,“个人有个人的命,随他去吧。”
为了这次狩猎,工部特地完善了狩猎场内的建筑,在宫殿边上建造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院子,供应给官员及其家眷所用,束幽堂也在其中。
抵达当日是晌午刚过,容帝本该先在进行祭祀典礼,再与百官午宴,没曾想陛下突然困意来袭,临时取消了祭祀,一头栽进寝殿睡觉去了。官员们饿着肚子等在广场上,寒风凛凛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吱一声。
南宫阕小心翼翼地问身旁的长孙无争:“长孙大人,陛下去年也是如此?”
长孙无争正闭眼打盹,听闻有人在耳旁说话,才缓缓睁眼,发现是南宫阕,才慢悠悠道:“南宫大人何出此言?”
“咱们在这儿等了这么久,陛下迟迟不出面主持祭祀,”南宫阕摸着咕噜噜的肚子抱怨,“大家都未用过午饭,舟车劳顿后还得在这冷天里熬着,恐怕要撑不下去了!”
长孙无争看了看他,笑道:“我看大家挺开心的,是你自己撑不住吧。”
南宫阕看向众人,三两成群的凑在一起偷吃干粮,气得直跺脚,“他们都带了家眷,家眷给备了干粮,可我没有啊,内眷突发不适不能随来,我都饿得老眼昏花了!”
“南宫大人勿急,再等等,兴许陛下就醒了。”
正说着,人群中心突然热闹起来,南宫阕眺望而去,只见左卿立在一群花花绿绿的权贵中,一身黛色对襟锦袍,披着一件羽氅,显得格外突出。官员们难得一见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墨大人义子,都十分的殷勤。南宫阕也想凑过去,却被长孙无争拎了回来。
“这一个个的挤破脑袋想把自家姑娘介绍出去,南宫大人凑什么热闹?”
南宫阕一听是作媒,突然来了兴致,“巧了,小女快到了出嫁的年纪,该是时候给她择一门好亲事,我看这位副掌事年少有为,实在是最佳人选!”
长孙无争看向被围绕的左卿,冷冷的扬起嘴角:“墨斐现在只是将他安排在书院,但是以他的能力,早晚会与你我并列朝堂。此人城府太深,你家那闺女可驾驭不住。”
人群中心,左卿面对众人的热情,都只是谦虚地含笑,敷衍了事。墨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但是在远处喝闷酒的言真却看得牙根痒痒,丢了酒壶,骂了句小白脸,愤怒地回了别院,一脚踹开房门,嘴里念念有词地:“左卿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得没我好看,还整天摆着一张死人脸,真想不通那些白痴怎么看上他了!”
苏衍从床上“噌”的一下坐了起来:“你说什么?谁看上左卿了?!”
言真以为是刺客,当即抽刀准备斩杀,看清是苏衍后,不悦地蹙起两条浓密的眉对她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又激动什么?”
苏衍揉着眼睛,似乎已经睡了许久,“山里这么冷,傻子才在那儿干等,反正我只是个先生,谁能注意到我?倒是你,堂堂前大将军言真,怎么也怕冷回来了?”
言真更来气:“鬼才怕冷,都是那群迂腐老儿,吃饱了撑着要给左卿作媒。我就奇怪了,他们怎么会看上那个冰块,要人性没人性,整天板着脸,跟谁欠他几百两似的。”
苏衍听了这般酸话心里实在不舒服,便说了几句左卿的好话,言真那叫一个嫉妒:“你若喜欢他就赶紧去抢姻缘,要是晚一刻,左卿恐怕就被抢了!不对啊,你有西楼了,你凑什么热闹?”
苏衍从床上跳了起来:“狗嘴吐不出象牙!谁说我跟西楼好?”
“那你是跟左卿好喽?”
“放屁!”
“那你着什么急?!”
“我??我不就是担心你啊!你好歹也是武功高手的前大将军,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较劲,别人会怎么看你?向来老百姓是最擅长添油加醋的,你总不想自己的一失足,被他们拿去当下酒菜吧?”
言真委屈地瘪嘴,“都在说左卿如何如何,都把他捧在手心上,他不过是个书院管事,能有什么本事!好歹我也给容国出生入死了几年,边境百姓都是我言真救下的,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见了我跟见鬼似的!”
一时间有些尴尬,苏衍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不是被天下少女倾心着嘛,何来这番感慨?”
他面色一沉,几乎能长出冰渣子:“却不包括生我养我的娘,呵!”他摇了摇酒袋,仰头饮尽。
苏衍的心里说不出的苦楚心酸,对这个弟弟的记忆,本是享尽家族宠爱,脸上永远绽放着朝气蓬勃,可是她走后,一切都变了。
容帝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醒了,晚宴也有条不紊地进行。苏衍寻了个借口没去,后来听说瑾云城也没去宴席,同时,歌弈剡也抱病推辞了。
夜深,官员们都未睡下,聚集在一起准备着马匹和弓箭等用具,那叫一个人声鼎沸。苏衍被吵得实在睡不着,硬是把刚入睡的佛柃从床上提溜了起来去外头静一静,没想到碰上了同样被吵得难以入睡的西楼。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苏衍提议道:“既然都睡不着,不如我们喝酒去吧!”
西楼看了看夜色沉沉,犹豫的点了点头。苏衍也不管佛柃愿不愿意,拉起她的手直奔西楼下榻处。
酒过三巡,苏衍有些微醺,兴致也愈发高昂,拉着佛柃与西楼的手又说又笑,可是西楼由始至终并未多看佛柃一眼,他的眼里除了苏衍那张泛红的脸,再无其他。
佛柃不动声色地收回被苏衍紧紧握住的手,重新满上酒,仰头饮尽。
“好酒量!”苏衍拍手叫好,连忙再给她满上,“没想到啊,以前看你总是喝茶,今日才发现原来你还会饮酒!想当年我苏衍在蒯烽镇是喝遍镇子无敌手,今日你我对饮,定要分出高下。西楼你也别墨迹,咱们仨行酒令,输的喝,喝到睡为止!”
西楼抢过她的酒杯,有些不悦:“你喝太多了,回去休息吧。”
佛柃面无表情地抹了抹嘴:“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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