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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家派往楚国收租的长工这几日刚回来,大大小小拉了三辆马车,除了租金账本,沿路还顺带购买了无数奇珍异宝。想来再过几日,这些东西进入若水各家铺子,身价一番,又该赚一大笔钱了。
长孙越特地挑了两壶酒送到阑珊院,并附赠一副字画。苏衍瞅了半日光景,愣是没瞧出价值,便转手给了佛柃做人情。此间听闻乐生堂休课三日,瑾云城正兴致盎然地在自家院子里捣鼓那些快被冻死的花花草草,料想应该正需要几杯酒来暖暖身子。便拎了酒,往篱倌奔去。
一路无人,安静地像身处世外仙境,只有苏衍脚踩落叶之声。
篱倌越来越近,她却放慢了脚步,望着灰色院墙里只露出半个屋檐的地方,她心里突然想起了左卿和西楼的告诫。
他们说……瑾云城不简单!
究竟哪里不简单?
苏衍拍了拍冻得冰凉的脸,不再迟疑,立即穿过月门进去。
刚进门便见到屋檐下的瑾云城,裹着厚重的毛氅躺在摇椅上,手里捧着一个模样古怪的暖炉,冷风吹过,粉末状的碳灰从盖子缝隙中钻出,在她周身旋转,然后随着风飞上屋檐,消失无踪。见苏衍到访,瑾云城并未有多惊喜,却在看到酒壶上的花纹后高兴的站了起来说道:“若没看走眼,这应该是江南独有的荔枝酒,就是放眼整个容国怕是都寻不到!”
苏衍大步过去,顺势躺在了她的摇椅上,打开瓶塞子,闻着酒香不禁眯起了眼:“能让你如此喜欢我也算没白忙活一场,可惜这酒只余两壶,如今喝一口便少一口,你赶紧去找对酒盏来,咱们今日痛饮!”
二人坐于院中,推杯换盏,转眼便空了一壶。许是酒意上头,瑾云城有些感慨:“遥记得三年前,我在楚城停留了半年,饮的一直是荔枝酒。后来返回容国,便再寻不到了。”她的视线落在眼前一字排开的青白色纱窗上,嘴里呢喃着什么,苏衍竖起耳朵都没听清,无奈放下酒盏,问她:“你怎么了?”
瑾云城回了神,浅浅的对她抿了抿笑,“只是偶然想起位故人,有些心神疲惫。”
“故人?楚国的故人?”
“不过是曾经的姐妹罢了,如今早已疏离。阿衍,你可有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姐妹?”
“姐妹?”苏衍想得入神,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姐妹嘛,我在蒯烽镇的时候倒是有一位,虽是男儿身,却也是胜似女子,此人唯唯诺诺,不堪一击,大家都叫他跟屁虫!”
瑾云城见过不少男人,却从未见过苏衍形容的人,自然是持疑。苏衍解释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等哪日咱们都得空了,我带你见见他,啧,可是世间罕见啊!”正说着,突然发现身旁的花架上有一截紫色花藤冒出来,好巧不巧的挂在她的衣角上。苏衍瞅着这花眼熟,折了一段细细瞧来,近看才认出这是蒯烽镇上的一种花,名为‘姜寒客’。她记得这种花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一般只长于湿润肥沃的南方土地,没想到在容国也能存活!苏衍将花放在眼前,冷太阳的光透过花瓣,花蕊中还留着露水,像极了美人落泪。她看着花,回忆了起来:“跟屁虫家院子里也种满了这种花藤,它有个好听的雅称,叫做‘姜寒客’。想当年他老爹为了讨好小娘子,将院子里都种满了姜寒客,可还没等到那位小娘子来欣赏,却被他那跟屁虫儿子祸害了,他老爹至今不知,他儿子摘了所有姜寒客其实是为讨好我!没几日,那小娘子嫁作他人,老爹大哭一场,如今想来……”
瑾云城宽慰:“你也无需自责,叹只叹缘分未到。”
苏衍耸耸肩,倒是云淡风轻:“如今想来,都是他爹自作孽,谁让他处处与我家作对,这等恶人自有天收!”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瑾云城措手不及,她看着苏衍,想笑,又怕不厚道。忍来忍去,终于在苏衍做了个鬼脸后功亏一篑。
二人说笑间,手中的酒壶再次见了底。瑾云城遗憾地摇了摇酒壶,随手扔进花丛。
“你可知姜寒客在容国还有别称,它叫作‘春末’,是梁鸾大人下江南时带回的,起初种在皇宫,后来不知怎的整个若水遍地都是,也不稀奇了。”瑾云城那张娇艳欲滴的唇微微张开,突然叹起了气来,“春末,曾经它是她最中意的花…”
苏衍抱着暖炉,情绪也跟着难过起来,只是她自己也不清楚难过的究竟是瑾云城还是自己。
篱倌这一趟着实伤神,苏衍重新抖擞精神,准备去束幽堂走一遭。行至梅林,却见远处有一人立在门外,身后众学子朝这边看戏似的看。长孙越和锦倌一脸焦急,见到苏先生回来,拔腿狂奔而来。
“苏先生您赶紧回吧,长孙熹在呢!”锦倌急得满头大汗,一边说着一边推着苏衍离开。
长孙越一张小脸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地补充说:“她转去乐升堂后就一直不安分,平日里全靠瑾先生压制着,今日学堂休课,她便有了机会过来刁难!”
“刁难?”苏衍冷冷一笑,“凭她?你们也忒小看我,区区长孙熹,这儿可是京都书院,天子脚下,看你们都吓成什么样了!”
几人说着话,长孙熹已经朝这边过来。其余学生们都不敢凑热闹,堆在门内,伸出头观望。
“苏先生这是打哪儿来?”长孙熹一脸阴险,似乎是在套话,又似乎是在铺垫她接下去的阴谋。
苏衍此时想起断云轩的案子,自己是此案参与人,长孙熹心里必然是对她恨之入骨的。
苏衍萌生了退意,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对她说:“篱倌,送了两壶酒。”
“瑾先生?”长孙熹冰冷冷地说,“先是掌事大人和掌司大人,后又是瑾先生,表哥,你可真会讨好人啊!你若要巴结瑾先生就罢了,却不该脚踏两船,还想着再去勾引表哥!”
“我看你年幼,又看在你我曾经师生的份儿上不好直言,可是今日你这般紧逼,我也不必再留着情分!”苏衍见她撕了脸皮,也不愿再退让,“言大将军是歌家嫡长子,虽说自请辞了官,但京都中人以及那庙堂之上还愿意尊称他一声大将军,可见大将军之声望,之分量!如今大将军尚未婚配,各世家望族都对他有意,听闻已有几家京都望族前去提过亲。而你从小便与墨家有了婚约,你一女孩子家理应处处避嫌,不仅要为了你表哥的前程,更要为了自己的名声,可是你却时刻关注,甚至不容任何人接近他,是否太逾越了?”
长孙熹听了,顿时羞怒了脸,强忍着慌乱辩解:“表哥是我手足至亲,我当然要维护他,可不能让一些下贱人毁了歌家和长孙家的门楣!苏先生,你说是不是?”
苏衍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一寸一寸地燃烧出了火星子,“这就是长孙家教育出来的嫡长孙,看来,长孙家家风有待查证!”
“满口喷粪!你不过就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下等人!有何资格评价我长孙家!”
“野丫头,下等人?”苏衍寒光一瞥,“我请问长孙大小姐,何为下等人,何为上等人?”
“自然是你这等乡野村妇,无能无为,却恬不知耻地诓骗了掌事大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几斤几两。只有若水各大世家、皇亲贵戚,方能称得上‘上等人’,你属于哪一列,不用我强调吧?”说罢,长孙熹环顾四周,发现那些躲在暗处围观学子们的好奇目光,不由得得意。
苏衍突然发起笑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天下芸芸众生,士农工商,各司其职,何来高低贵贱之说?陛下一直视百姓商农为一家,而你却想背道而驰,置容国和陛下这几十年来所坚守的理念于不顾!”
这一张巧嘴愣是将长孙熹骂得脸色铁青,她却还是死不悔改,垂死挣扎:“陛下说的是,说的是有教养之人,而非你这等粗蛮女子!”
苏衍懒得再与她纠缠,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你这人说不通理,我何必再与你说个不清。说吧,你此行而来所为何事?”
长孙熹心中暗笑: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想罢,收拾慌容,扫了眼周围的学子们,目光最终回到苏衍身上,“最近我那儿太平过了头,正觉得无趣呢,突然发现了件天大的趣事!”
苏衍冷笑道:“你不会是想说,与我有干系吧?”
长孙熹挑着嘴角冷艳的笑着说:“其实此事我懒得去管,但书院有规定,行窃之罪,是要驱逐的!”
“照你的意思,是我偷东西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所有人都是倒吸口凉气,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交头接耳,说的当然不是好话。
“你,你这是诬蔑,先生何等人,岂会偷窃!”长孙越心存良善,却也是极度怕这个长孙家的宠儿,以至于训斥声都在颤抖。
“诬蔑?”长孙熹得意的笑了声,“我可是有证据的。”
“那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我看你有证据也是伪证!”
长孙熹傲睨了她一眼,还真的往袖子里去拿东西。长孙越顿时没了主意,后悔起来。
“这是长孙家的炎玉戒,乃先帝钦赐之稀世珍物,多年前失踪,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苏先生的身上?”人群中顿时沸腾起来,长孙熹看向苏衍,将手心的戒指抬了抬,示意她解释。
长孙越担忧地望了眼苏衍,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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