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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世界忽然被打破,沉舟固然是惊慌失措的。但他被训练得没有喜怒哀乐,面对尸山血海、眼泪哭求也要无动于衷,即便是装也能装得镇定自若。
可风雨仿佛要撕裂这个小小的屋子,他手边空无一物。
这让他很害怕,只有手上有刀或者有血的时候,他才是安的。
畸形的铁条在他的脑海中复苏,恍恍惚惚的,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铁锈味和血腥味交织的牢笼。
沉舟分不清雷雨声和野兽嘶吼声的区别,他本能地把这当做危险来临的前兆,将自己埋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背靠着没有温度的墙,没有任何人接近,沉舟才能获得一丝慰藉。
从他记事以来,最危险的永远是人。
上一秒笑着给他递糖果的是人,下一秒一刀捅进他肚子里的也是人;把年龄相仿的小孩锁在一个屋子里三天三夜,用一瓢清水引诱他们自相残杀的是人;跪在家人的血泊里痛哭流涕,恳求一线生机的也是人。
沉舟从听力恢复的瞬间,就抓住了日日夜夜藏在怀里的碎瓷片。
女孩清脆的声音在风暴中是如此易碎,脆弱得令沉舟慌张。
他分明没有听见过楚识夏的声音,但还是在那道声音乍然出现时一颤。不待沉舟判断女孩在说什么,推开他房门的人给了他一个滚烫的拥抱。
抱他的人根本不知道杀机悬在她的咽喉之上,只要一寸,就能叫她血溅当场。
那个拥抱带着淡淡的馨香,轻而易举地抚平了他的战栗。
“沉舟,不怕。”
沉舟当时并不理解这段话的含义。
但这段音律是沉舟清晰的记忆里,听到的第一句来自人间的低喃。
于是他放开了手心里握住的碎瓷片,掌心鲜血淋漓。
——
楚识夏在宣政殿前跪了一天的事,被众人心照不宣地按了下去,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当日天降大雨,湍急的水流洗刷了台阶上的汗渍。
一连好几天,帝都阴雨连绵。
楚识夏贪凉,赤脚踩在花园青石子铺就的小径上,月白色的裙摆浸得湿透。她随手折下一枝海棠花,扔在碧绿的池水中,水下的鱼群一拥而上,又失望地散去。
“好无聊。”楚识夏趴在亭子的栏杆上,长叹一声。
一粒石子射进水中,敲在最肥美的一条锦鲤头上,锦鲤昏头转向地扎进同伴中间。
楚识夏忽然抚掌笑起来。
廊下经过的丫鬟被她吓了一跳。
“沉舟,你知道邓勉他们在干什么吗?”楚识夏问。
亭子顶上翻下来道影子,沉舟用剑柄顶高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斗笠,露出修长有力的眉宇来。他不知在雨里驻足了多久,带着一身寒凉的水气。
“喝花酒。”沉舟简单地概括道。
“真是个表里如一的草包。”楚识夏喟叹道。
楚识夏那一跪以退为进,彻底把羽林卫三卫所捏在了手里。若众世家不退,那便要将自家子弟拱手送给她拿捏;若他们退了,羽林卫三卫所中再无掣肘,此后便是楚识夏的天下。
局势焦灼,利害关系盘根错节,邓勉居然还在喝花酒。
“他在哪里喝花酒?我们也去看看。”楚识夏问。
沉舟没有回答,只是神色晦暗不明地比划着问:“你也要去喝花酒?”
芳满庭中不止有千娇百媚的美人,也有容貌清秀、温柔小意的男妓。帝都的街头巷尾没少流传不便透露姓名的千金小姐,为了某个兔儿爷私奔的故事。
沉舟的手指透着白瓷的色泽,指腹上带着层薄茧,状似无意地将一缕碎发拢到楚识夏耳后。楚识夏莫名从他的手语中读出了一点危险的意味。
“花酒有什么好喝的,这世上不会有比我们沉舟更好看的男子了。”楚识夏真心实意地哄他,捏着他的手指说,“我去看看邓勉他们到底有什么动静。”
沉舟被哄得身心舒畅,勉为其难地点头应了。
一旁的玉珠却一个劲地摇头,“大小姐,万万不可啊!即便是老王爷也没有去过那样的腌臜地,要是王爷知道了……”
楚识夏捏起一块点心塞进玉珠嘴里,拍着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说:“我哥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我和沉舟一起去的,怕什么?”
玉珠转头看了看沉舟。
沉舟自小就皮相优越,不然也不能哄得上房揭瓦、下水摸鱼的楚识夏老老实实守在他身边逗他玩。
少年早已褪去颊边的婴儿肥,锋利坚硬的棱角一点点显露。黑如点漆的双瞳不含一点温度,被浓密的睫毛一掩,又生出几分薄凉的柔情来。
这比秦楼楚馆里那些男狐狸精勾人多了。
更担心了好吗!玉珠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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