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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云的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得救了。

她死死地抱着身上的这件斗篷,浑身的湿衣裳还紧紧地贴着她冰冷的肌肤,一股彻骨的寒意将她通身包围,身子几乎是冷到了骨子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

水里的那个粗使婆子和那位蓝衣公子很快也被锦衣卫拖上了乌篷船,不过他们可就没舒云那么命好,有斗篷可以披了,只能在寒风中强自撑着。

在几道木跳板被抽离后,完全失去了“依靠”的风陵舫下沉得更快了,船尾很快就淹没在水面下,船体的中端也紧接着被水一点点地覆没,此时此刻,湖水仿佛有了生命般,如同一头饥饿而贪婪的野兽,疯狂地想把风陵舫吞进自己的腹中……

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看得画舫甲板上的不少人都镇住了,目光几乎无法从风陵舫上移开。

锦衣卫的人训练有素,落水的人没半盏茶功夫就救上了七七八八,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王总旗,赶紧撤!”李廷攸走了过来,对着王总旗说道,“风陵舫继续下沉的话,船体周围会形成巨大的漩涡,乌篷船和落水的人容易被卷进漩涡中……”

船舱里的涵星也听到了,眼睛发亮地看着外面的李廷攸,心里叹道:唔,攸表哥懂得很真多!以后出门玩果然还是得捎上他才好!

王总旗怔了怔,其实不太明白李廷攸说的话,但想着对方是闽州李家的人,肯定要比自己懂船,便连忙吩咐一众锦衣卫开始撤离。

画舫又开始继续往前行驶,与后方的风陵舫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风陵舫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船头还露在水面上……

随着一阵如轰雷般的巨响声,风陵舫如同泥牛入海般猛地沉了下去,船体周围的湖面上如同李廷攸所言出现了一个偌大的漩涡,附近几丈的水面上漂浮的桌椅、器皿、箱柜等等物件全数都被漩涡吸了进去,彷如水面下潜伏着一个不知名的妖魔鬼怪,眨眼间,水面上的一切都没了。

周围静得出奇,只剩下寒风拂着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画舫上的众人一方面庆幸他们终于是安全了,另一方面又觉得后怕。

舒云以及其他落水的几人都很快就被送上了画舫,甲板上又是一阵喧闹,几个宫女慌张地迎了上去,簇拥着舒云去后头的船舱换衣裳,又有宫女急忙去备热姜汤。

二皇子慕祐昌见妹妹没有大碍,也松了口气,但是,很快他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二皇兄,”三皇子慕祐景走到了慕祐昌身旁,微微蹙眉,“这次的赏湖宴是文家所办,现在闹成了这样,文家须承担主责。”

说着,慕祐景锐利的目光看向了慕祐昌左手边的文志玄,神情看着义正言辞。

文志玄的脸色不太好看,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

今日的风陵舫上,一众皇子、世子、京中勋贵子弟等等全都在,万一这些人真的随着风陵舫沉下湖去的话,那可是一件足以震动整个大盛的事。

文志玄咽了咽口水,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本来他们文家是为了笼络这些京中权贵子弟才举办了这场赏湖宴,却不想差点就弄巧成拙,甚至给文家引来一场滔天大祸。

文志玄毕竟还年少,脸上难免就露出几分惶恐来。

慕祐昌也是脸色微变,文家是他的舅家,慕祐景这般在大庭广众下打文家的脸,其实也就是在打自己的脸,说来还不是为了打压自己,打压自己的舅家,真真其心可诛。

“三皇弟言重了。”慕祐昌端着兄长的架子,神情淡淡,“今天有惊无险,三皇弟又何必没事找事,咄咄逼人!”

慕祐景可不会让慕祐昌这么轻易蒙混过关,“二皇兄此言差矣,方才差点就闹出人命来,如何能轻轻带过?小弟知道文家是二皇兄的舅家,二皇兄难免护短……”

“……”

两个皇子就这么当着在场公子姑娘的面争锋相对地争执了起来,谁也不肯退让。

眼看两个皇子之间火花四射,其他公子也是交头接耳,神情各异,也是各有各的立场,有的人迁怒文家,有的不敢得罪文家,有的人只想和稀泥,也有的人打算静观其变……

封炎似笑非笑地与李廷攸对视了一眼,慵懒地倚靠在门边,而李廷攸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常般彬彬有礼。

李廷攸的嘴角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撇了撇,眼中写满了不以为然。

都到了这个时候,二皇子和三皇子想的还只是争权,一个想着轻轻带过这件事,一个想着伺机打压对方,他们俩谁都没想过去追查沉船的真相,他们俩谁都没有从大盛、从朝廷的角度去考虑。

说到底,这两个皇子的心里都只有他们自己,只有权力,而没有天下!

这样的人堪为太子,堪为下一任天子吗?!

这个疑问忍不住浮现在李廷攸的心头,他的瞳孔变得幽深复杂。

画舫还在继续往岸边行驶着,越是往前,周围的湖面就越是平静,画舫也十分平稳,就仿佛方才的那场骚乱从来没发生过。

李廷攸望着前方如镜般的湖面,心思如潮水般剧烈地翻涌着,久久无法平静。

“绯表妹,我们出去吹吹风吧。”涵星清脆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

说话间,涵星拉着端木绯快步从里面出来了,一看到门外的李廷攸,就娇声抱怨道:“攸表哥,船舱里面太闷了!”

端木绯在一旁心有同感地直点头。空气闷,人更闷,再呆下去,她就要抑郁了。

她抱紧了袖子里暖烘烘的手炉,反正她有手炉,不怕冷。

端木绯、涵星几人说着话,两个皇子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着,到后来,他们的争执已经演变成一场意气之争,谁也不愿意示弱,生怕在众人跟前损了自己的颜面。

画舫上的那些姑娘家基本上都“逃”进了船舱里,剩下那些京城、江南公子哥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一个个伸长脖子望着湖岸。

画舫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距离湖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它稳稳地靠在岸边时,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

封炎的心情也十分愉悦,明亮灼热的目光一直流连在端木绯身上,觉得今天也许是个好日子。

早上出门时他们没能一起走,却能和蓁蓁一起回去,果然是个黄道吉日!

下了画舫后,众人就四散而去,一场赏湖宴乘兴而来,却是败兴而归。

唯有端木绯、涵星几个心情不错,涵星还拉着李廷攸问他关于闽州和海上行船的事,听得表姐妹俩津津有味,说说笑笑地回了沧海林。

风陵舫沉船这么大的事,在场又有百来号人,当然是瞒不住,没几个时辰,这件事就在姑苏城上下都传遍了,皇帝当天也知道了这件事,龙颜大怒,下令锦衣卫与应天巡抚彻查此事。

这一路南巡,皇帝本来一直心情愉悦,觉得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没想到,到了江南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就像一头冷水当头倒在了皇帝头上。

稽州布政使文敬之诚惶诚恐地到了圣前谢罪,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

“文敬之啊文敬之,朕对你委以重任,你就这样回报朕的?”

“你行事也太不周全了,莫非是把朕的几位皇子公主的安危当儿戏不成?!”

“朕对你太失望了!”

“……”

文敬之是一品大员,早听闻过皇帝的喜怒无常,只不过,他十几年不曾在京中任职,这还是第一次切身感受,诚惶诚恐地说着“臣有罪”、”臣惶恐“云云的话。

听到这些千篇一律的请罪话,皇帝更怒。

“你当然有罪!”

“要是朕的皇子公主有什么万一,便是把你文家满门都斩了,也难消朕之怒!”

“堂堂稽州布政使,朝廷的一品大员,连这么一件小事都要办出岔子来,你这一州之地又是怎么管的?!”

文敬之只能由着皇帝骂,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心里同时也庆幸他文家满门捡回了一条命。

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帝再没了刚到江南时的兴致,连着几天都待在沧海林里,既不出去,也没心思接待江南官吏。

而整个姑苏城则进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中,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是来来往往的衙役、锦衣卫,有人去沉船的地方查看沉船,有人封了造船坊,有人在盘查城中的生人,有人把当日的船工全带去了应天府,总之一个字:查。

因为皇帝闭门不出,封炎反而因祸得福,总算可以不用伴驾了,每天都带着端木绯“悄悄”出门玩。

他早就想好了要带端木绯去哪儿玩,之前又跟着圣驾“踩了点”,因此带着端木绯玩时,倒是显得胸有成竹,熟门熟路地带着端木绯在各个名胜古迹都溜了一圈。

虎丘、寒山寺、玄妙观、沧浪亭、阳澄湖、拙政园等等,连着几日,两人就在城内外这些名胜古迹逛逛,走走,玩玩,喝喝。

十一月二十四日,封炎和端木绯从城隍庙玩了回来,悄悄地溜进了沧浪林,这时,才不过是午后,高悬在蓝天中的冬日温暖灿烂。

连着在城中玩了四五天,端木绯其实也乏了,因此逛了城隍庙、又在一家酒楼用些午膳后,就打包了些点心直接回来了。

沧浪林的内侍们以及锦衣卫都对端木绯恭敬有加,端木绯想溜出去玩,根本不费事,众人都是视若无睹,这一日,却是被一个锦衣卫迎面拦住了。

“封公子,皇上在一炷香前派人找您。”那个身材劲瘦的锦衣卫对着封炎抱拳行礼。

封炎应了一声,先把端木绯送进了内院,然后才调转方向,去了皇帝住的含晖堂。

內侍把封炎领到了东次间,里里外外服侍的內侍宫女们全部噤若寒蝉,空气中透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便是不看皇帝,封炎就能猜到皇帝的心情很不好。

屋子里有不少人,除了皇帝外,应天巡抚、蒋州总兵、姑苏知府等当地官员以及魏永信、程训离、文永聚等几个随驾近臣也在。

封炎如闲庭信步般走到了皇帝跟前,抱拳行了礼:“皇上舅舅。”

“阿炎,”皇帝看向封炎时神情冷淡,透着几分不耐,“你刚才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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