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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绯默默地又吃起松仁来,眸子里泛着幽幽的清光。

端木宪又端起了茶盅,动作出奇得慢,似乎心不在焉,又似乎心事重重。

端木纭和季兰舟总觉得端木宪有些不对劲,一会儿看看端木宪,一会又看看端木绯。

厅堂里陷入一片寂静中,厅外的夕阳一点点地西斜,天空也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红霞,如锦缎似画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宪突然放下茶盅,长叹一口气,自语道:“该断还是得断。”

他的声音一向冷静温和,此刻却带着一丝沙哑,以及尘埃落定的慨叹,纷乱的眼神沉淀了下来,坚定果决。

端木纭和季兰舟皆是面露疑惑之色,不知道端木宪到底在说什么,只隐约感觉到他仿佛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般。

端木绯纤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吃完了松仁,又吃栗子糕,吃得脸颊鼓鼓的,好似一只捧着前爪吃东西的松鼠般。

这时,端木宪又看向了端木纭,问道:“纭姐儿,纵火的证据找到了?”

端木纭点头应了。

端木宪捋了捋胡须,没有多问,跟着就把守在真趣堂外的丫鬟叫了进来,吩咐她把全家人都叫来,只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

这个时候,已是下衙的时间了,端木府的几位老爷也都已经回府了,不一会儿,二房、四房和五房的众人就聚集在了真趣堂中,挤得满满当当,喧闹嘈杂。

众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贺氏去了贺家的事,不过对于朝堂上的事却是一无所知,只约莫猜到端木宪把他们都叫来应该是为了贺氏。

“父亲。”

二老爷端木朝想劝端木宪去把贺氏接回来,可是话还没出口,已经被端木宪打断了:

“我准备休妻!”

端木宪神色平静地宣布道。

满堂嘈杂的声音霎时像是被吸走似的,鸦雀无声,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四老爷端木腾和五老爷端木朔都是庶子,虽然惊讶,却有几分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

这件事怎么也轮不到他们着急,要急也是二房和三房急!

四夫人任氏与五夫人倪氏暗暗地交换着眼神。

相比之下,端木朝仿佛是被雷劈了似的,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大声反对道:“父亲,万万不可!”

话出口后,端木朝才意识到不对,他作为儿子,不该在端木宪的面前大呼小叫。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努力压抑着心口汹涌的情绪,眼神阴鸷。

今早端木纭把贺氏赶走的事已经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端木朝当然也听说了。他在衙门里还为此遭受了同僚不少异样的目光,实在是待不下去,就匆匆回府了。

他本来打算回府找端木宪告状的,让端木宪好好地教训一下端木纭这个没规没矩的丫头,没想到才刚回府就被叫来了真趣堂,更没想到的是端木宪一开口就说要休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端木朝握了握拳,目光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珩,给儿子使着眼色,想让他帮着说服端木宪。他知道长子在端木宪的面前一向还说得上话。

端木珩身姿挺拔地端坐着,眸色幽深,如一汪寒潭静水。

这时,端木宪闻声朝端木朝这边望了过来,目光深邃,不怒自威。

端木朝见端木珩跟尊木雕似的不说话,眉头紧皱。

他指望不上儿子,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说:“父亲,休妻不是小事,母亲嫁于您几十年,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而且,妇有‘三不去’,请父亲慎重考虑,莫要一时冲动啊。”端木朝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端木宪的脸上波澜不惊,神色淡淡,仿佛他们此刻在讨论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反问道:“老二,说到‘三不去’,你母亲哪里符合‘三不去’?”

“……”端木朝昂着下巴与端木宪四目对视,想细说,可话到嘴边,又梗住了。

“妇有三不去”是被记在大盛律法里的,分别是: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

端木朝仔细一想,才发现贺氏并不符合这三条,她有娘家可归,她也不曾为公婆服丧,而她嫁给端木宪时,端木宪早就是探花郎,自然也称不上贫贱。

任氏和倪氏唇角微翘,露出几分似笑非笑来,一个饮茶,一个以帕子拭着嘴角。要说三不去,符合这三条的是端木宪的原配宁氏才对,宁氏没了娘家,宁氏曾为公婆服丧,宁氏于端木宪贫贱时嫁给他为妻。

端木朝的额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些许冷汗,思绪飞转着,只好又换了一个说法劝端木宪:“父亲,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您与母亲夫妻多年,难道您就不念一点夫妻情分吗?儿子、三弟,还有贵妃娘娘……”

说到端木贵妃,端木朝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般。

他原本忐忑的心登时有了主心骨,语锋一转道:“父亲,您也要为贵妃娘娘和大皇子殿下想想啊!”

“大皇子殿下可是几位皇子中最有希望登上那个位子的,若是他的外祖家出了这样的丑事,那大皇子殿下还有什么希望?!”

“殿下恐怕会因此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名声有瑕……”

端木朝知道端木宪最在意的就是他们端木家能不能持久地昌盛下去,甚至,将来可以成为世家。大皇子一旦登基为帝,那么他们端木家就是天子的外祖家,至少可以再昌盛两代!

想着,端木朝的眼眸越来越亮,心也定了不少,以为凭此一定可以劝住端木宪。

说到大皇子,端木宪的耳边就再次响起了上次大皇子和他说的那番话:

“外祖父,我并不想争这皇位。”

端木宪眉头微动,心情更复杂了,抿唇沉默了,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太师椅的扶手。

厅堂内,静了下来。

端木朝一直在观察着端木宪的神色,感觉他似乎意有所动,还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又继续劝道:“父亲,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皇上重病不起,大皇子殿下距离那个位子也不过一步之遥了,在这个时候,决不能出一点岔子,不能让别人找到攻讦他的话柄。”

“待将来大皇子殿下登位,我们端木家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端木朝滔滔不绝地说着,畅想着端木家光明的未来。

连端木腾与端木朔都被说得有几分心动。是啊,就是为了大皇子,端木宪也决不能休妻。

众人交投接耳,或是交换着眼神,或是窃窃私语。

但是,端木宪已经没有在听了,眼眸一点点变得深邃幽暗。唯有他自己知道,正是因为大皇子说的那席话,才让他打定了主意。

否则为了大皇子的前途,为了端木贵妃的颜面,他是肯定不能休妻的。

端木宪又端起了手边的茶盅,心不在焉地以茶盖在杯沿上轻轻拨动着。

既然大皇子下定决心不要这个皇位,那么为了保全端木家的未来,端木家就不能再和那些闹腾不休、愚蠢至极的人家扯上关系,免得自家最后被他们给拖累了。

如今的大盛内忧外患,朝中的局势更是错综复杂,未来的形势还不知道怎么样……

端木宪的眸中似有浪潮迭起,明暗交替。

在瞬息万变的朝局前,他们端木家也不过是行驶在无垠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本来最坏的结果大概也就是自己辞官走人,但是,贺家要是这么总闹腾不休,指不定一个风浪打来,他们端木家就会家破人亡,顷刻覆灭!

只是想想,端木宪就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缓缓地升腾而起,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贺家就跟谢家一样太不着调了,有皇后娘娘的先例就在眼前,自己必须当机立断,让端木家断尾求生才行!

端木朝完全没意识到端木宪的神色不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父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够了。”端木宪不想再听下去,果断地打断了他,“来人,笔墨伺候。”

“是,老太爷。”丫鬟立刻匆匆地领命退下,进了西稍间。

端木朝好像被掐住喉咙似的,哑然无声,把后面没说完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父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端木宪,仿佛当头被倒了一桶凉水似的,浑身发凉。

厅堂里的其他人不由面面相觑,难掩惊色。

其实端木腾、端木朔夫妇几个心里多少都觉得端木宪不可能真的休妻,以为他只是一时意气,想给贺氏和贺家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息事宁人。毕竟首辅休妻那可不是小事,府里府外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可是现在看端木宪的架势,莫非是现在就要写休书?!

端木朝急了,脑子里一片混乱,脱口质问道:“父亲,您这么做是不是为了纭姐儿和绯姐儿!”

端木朝又惊又愤地瞪着端木宪,心寒如冰。

明明是端木纭骄横不孝,赶走了母亲贺氏,才会闹得现在外面都在非议他们端木家,事情闹得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父亲不去罚那对骄横跋扈的姐妹,竟然还想用休妻替端木纭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这要是说出去,那也是耸人听闻!

父亲这是被长房这对姐妹下了蛊吗?!

端木朝气得脸色发红,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已。

厅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空气中隐约有火花闪现,其他人皆是噤声不语,神情微妙。

实际上,四房、五房的众人也觉得端木宪休妻是为了长房这对姐妹,只不过端木宪在府中一向积威甚重,谁又敢把这话挂在嘴边。

再说了,这是二房、三房与长房之争,他们这种庶房还是别冲动,在旁边先观望着吧。

端木朝不敢训父,只能把矛头转向了端木纭,目标如利箭般的目光朝她射去。

“纭姐儿,你也太没规矩了!”端木朝拔高嗓门怒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丫头片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出嫁,在家里兴风作浪,搅得家无宁日,还敢把祖母赶出去!如此不孝,就该家法伺候!”

相比端木朝的激动,端木纭冷静得出奇,她淡淡地斜了端木朝一眼,完全没理会他。

端木绯可不由着旁人辱骂她的姐姐,直视着端木朝,气定神闲地驳道:“我们姐妹的事还不由隔房的叔伯管!”

“没规矩!”端木朝更怒,指着端木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觉得长房无论大的小的都是目无尊长,无法无天。都是父亲把这两个丫头给宠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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