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问从来谁是英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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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的府外,已被禁军层层把守。
当初跟随博罗起义的卫拉特人,都在乾清g0ng被常弘手刃。
他们曾是常弘的战友,可是当额森Si去的那一刻,常弘便没了心。
他手起刀落,将那些昔日的同袍们一个个杀害,以凭吊额森之Si。
那五千名Si士,以及圈养Si士的宅邸,在经过胡庄道的明查暗访以後,被查明是王连紘的资产。
在常弘的命令下,王连紘株连九族,年轻nV眷被卖入妓户中,世代不得改籍;年轻男眷被发配边疆,修筑长城;老小则一律抄斩。
王家自景泰帝登基後,原以为靠着王连紘一人,便能享尽富贵、不愁余生,不料竟会换来这般惨澹收场。
如今的博罗,在京中已是孤掌难鸣。
「玉京中大部份的卫拉特人,都被朕杀了。」
坐在幽暗的厅堂内,与博罗相对,常弘淡淡地说道:「你要当大汗的话,就必须回到鄂尔沁草原──那个森哥魂牵梦萦的故乡。」
闻言,博罗良久不敢启齿,犹豫再三,才说道:「陛下,我可以回去,但是请您将哥哥的遗T还给我。」
常弘自他的x襟中,拿出一只芬芳异常的金缎龙绣锦囊,交到博罗的手心上。
「这是什麽……?」博罗将那只锦囊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一只黑红的、乾瘪的物事,看不出是个什麽。
「这是你哥的心脏。」说完,常弘便自博罗的手中夺过锦囊,拉紧束带,封好後,再度放入自己的x襟中。
「很可惜,就算你想要你哥的遗T,你哥的心脏也在朕的手里。」
「你……!」
博罗正要起身拔剑,厅堂中无数的守卫,便同时拿剑指着他,他只好坐回原位,低着头,流下不甘心的泪水。他放在膝上的双拳紧握,指甲把掌心都抠出血来。
「你不论如何都得走,这一点没得商量,这不只是朕的愿望,也是森哥的愿望。」
常弘把手放在膝上,交叠着双手的指头,「但是要朕把森哥的遗T还给你──不可能。」
「打从朕复辟时,森哥就已经答应要成为我的人,他生前是朕的兄长、朕的太师,Si後也是,这点不变。」
为了安慰博罗,常弘还是伸出手来,拍拍博罗的肩膀,虽然博罗抗拒他的触碰。
常弘告诉博罗:「森哥的遗T所着的寿衣,还有他用的饭含,全都是以我们常家的礼制所行。他已经是我常家的人了,他是我的大哥,便是王爷。」
「朕今早已下诏,追封他为卫王。他所征服的北境九镇,就是他的封邑。那里所有的马N酒、美nV、军火、人丁、壮马,都是他的,永世不变。」
──虽然那些封邑的收入,还是会回到朕的手上,毕竟森哥的东西,就是朕的东西。
常弘心想。
博罗完全不接受这些形式上的说辞,他不在乎一个已经Si去的大哥被封侯,这对他还有大哥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尽管博罗根本就不想听这些,常弘还是继续说道:「森哥将会依照皇家的葬礼,以王爷之礼下葬於皇陵,和朕的小弟同葬。」
「等朕崩了,森哥便会跟朕葬在一起。」
「这对你或森哥而言,也许都不是最好的结局,但这就是朕所希望的。」
「你不能反抗,因为没有人能违抗朕。朕是大昼的天子,你威胁不了朕,也动不了朕。」
待常弘说完,便向侍卫使了眼sE。
伫立在门口把守的侍卫,立刻打开厅堂的大门,yAn光顿时照入Y暗的内室中。
一直以来都在yAn光下征战的博罗,在这场长期的幽禁下,竟变得怕光,用手遮挡着S到脸上的日光。
章台路上,已有一匹佩上鞍辔的乌骓马,正朝路上踢着雪白的蹄子,发出「嘶嘶」马鸣。
博罗茫然地望向门外,已知自己接下来将何去何从。
在杀了额森以後,博罗便心不附T,也身不由主;如今常弘对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常弘自漆得油亮的红木凳子上起身,捏着博罗的肩膀,令他起身,将他往门外推出。
「我是额森的弟弟,你也是,朕是你的兄弟,永远都是。」
「倘若你以後遇到什麽困难,就叫人送信过来吧,除了土地以外,要什麽东西,朕都会给你。」
「……虽然脚程最快的阿喇智苑,已经被朕杀了,你必须另外训练一名使者就是了。」
「但是,不论如何,博罗,你不可以再留在这里了。」
「朕希望这一辈子再也不要看到你,因为每次只要看到你,朕就会想起森哥,想起你的斩马刀,想起森哥是怎麽被你杀Si的。」
「回去属於你的地方吧!大昼会打开边境,与你们通商,所以不要再打过来了。」
「──至少在朕崩了之前,都别再回来。」
奉天一年,三月,时值初春。
剩余的卫拉特人们,自京师全数撤出,随博罗一同回到鄂尔沁大草原。
京中上下都很高兴卫拉特人内斗,终究是把他们自己人全斗走了。
市井小民们看着邸报,坐在朱楼酒馆中,纷纷赞誉常弘的帝王心术,说道:「原是朝廷里那些酒囊饭袋错看了陛下!就为了刷点存在感,非得每天跟咱们英明神武的皇帝对着g。」
然而,自从博罗走了那日,常弘再也不看邸报。
章台路,杨柳枝。
没有折柳送别,也没有临行前的歌尽桃花扇底风。
只余寂寥。
常弘站在博罗开着大门的府邸前,看着博罗上马的背影。
这幢府邸既空,下一个买主会是谁?这幢府邸,会被改建为如何模样?无人知道,就好b世事无常。
尽管博罗一翻身,骑上马背的技术依然娴熟,他的背影却多了一丝佝偻,少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那是额森还在时,他随额森一同征战、打头阵,身为少年将军的英气──如今没了,全没了。
常弘其实很怀疑,像博罗这样内心受伤的男人,能否担任好卫拉特的可汗一职?
可是卫拉特人们都已经认定博罗就是可汗;这也是额森的遗愿,那麽,便这样吧。
额森一Si,卫拉特人与他常弘,此世便再无瓜葛。
看着博罗挥动马鞭,低低喊了声:「驾」,那逐渐远去的人影,常弘不禁呆立原地,低声唱道:「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博罗是常弘在京中,最後一个在意的人。
他的离开,象徵着常弘所有在乎的人事物都已然离去。
於是常弘就连天下人对他的点评,都不看不顾,也无所谓。
他开始不知道,已经坐实了帝位、无人能动摇的自己,毕竟来日方长,这下半辈子,究竟是要当个昏君,还是贤君?
常弘没个主意,只因为往昔替他出主意的人,已然魂归九天。
常弘不知道,驱逐博罗、驱逐卫拉特,杀Si同袍,这些事做得究竟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博罗和那些卫拉特人杀了额森。
那些人想杀他常弘,本来就不该留;但是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常弘只是因为额森Si在博罗的手上,才会把他赶走。
哪怕这世上,除了常弘自己以外,最敬Ai额森的人,就非博罗莫属;可是这一辈子,他还是不想再见到博罗。
常弘已经能T会博罗的心情,他想:「如果博罗还敢再出现在朕的面前,朕一定会杀了他,朕说话算话。」
博罗离京的那一晚,常弘翘首期盼已久的额森,终於入了他的梦。
yAn高镇的天空高而远阔,夜空的星点明灭。
梦里,本该高挂的天狼星竟夕熄灭。
常弘抬眼看着,想道:「这颗天狼星,合该代表森哥的X命。」
「本是如此璀璨、耀眼而长明,却像这样,说殒落就殒落,没人猜到熄灭的瞬间,究竟是何时。」
帐外,常弘坐在矮凳上,额森靠着他,席地而坐。
额森将喝过一口的天山雪莲酒交给常弘。
常弘仰头,饮尽囊中的酒水以後,便朝着地上扔去。
此情此景,彷佛两人誓师上洛之前。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恍若未央。
常弘本以为,额森是为着自己不但驱逐他的弟弟,还驱逐京中所有停留的卫拉特人,才入梦来怪罪他。
他原想开口先说些什麽,可单单是看着额森的模样,那不灭的风华,脱俗而出尘的身影,想着:「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原是这个模样。」竟无语凝咽。
额森r0ur0u他的额角,问道:「弘弟,怎麽哭了?」
常弘回道:「我只是很後悔,争什麽?他们不要我了,我为何非得上洛去讨公道?有什麽好讨?我g什麽非得把你卷进这淌浑水里?」
额森把手放在常弘的大腿上,娑了娑,垂着眼睑,柔声答道:「弘弟,大哥是自愿的,当初与你立誓的人是我。」
常弘闻言,看着额森,苦笑,终究是淌下一行泪水,「森哥,你既然已仙去了,就不要再把什麽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
「说起来,你究竟是犯了怎样的罪,罪以致Si呢?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觉得老天爷对我不公平,就因为他对你不公平。」
说到这里,常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仍止不住脸上滚落的泪水。
额森见状,便自怀中掏出菸斗还有发烛,将菸舱内的烟草装满、压实,才递给了常弘。
常弘接过菸斗,熟稔地用发烛,将菸舱内的菸草点燃,而後cH0Ux1起来,仰头望着星点明灭的夜空,吐出一口香草气息。
「森哥,你瞧,这夜空中的星点子,犹如恒河沙数一般。」
「这天上的星子,就跟地上的人一样多。每晚有多少的星点殒落了,就有多少人Si去。」
「每天在各个地方,怎麽Si的、Si了多少人,那是数也数不清的;可唯独森哥,你的Si,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我总觉得是我害了你……若我当初不要贪图那名山事业、功成名就,将那传国玉玺交在你的手上,你是不是就不会Si了呢?在你Si後,每天睡前,我都扪心自问着。」
「说来,这天地间,终究有什麽是我常弘的?人一Si,不就是一杯h土。这个捞什子帝位,根本不值得拿大哥你的命来换!」
额森用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望着常弘哭红的双眼,轻声回道:「弘弟,为兄好不容易把你带回玉京,这里才是你的故乡,龙座本是属於你的位置,你何苦说这些呢?」
常弘看着额森,cH0U着额森的菸斗,转头吐了气,而後对着那额森的幻影,真情实意地说道:「我只是後悔,自己当初早该答应森哥,随你回到那鄂尔沁大草原。」
「那里没有朝廷,没有百官,没有J臣,没有太后,没有斗争,没有bg0ng。有你、博罗,还有你的妹妹,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就像天堂一样。」
额森越听越舍不得,终究是起了身,弯腰,搂着常弘的肩膀,安慰着他,抚0他乌黑而纤长的发丝,说道:「弘弟,你是真龙天子,大草原不是你的归属,卫拉特部也并非你的故乡。」
「不要怀疑自己脚步踏差,不论我是否在你身旁,这条王道,你都必须继续走下去。」
常弘也回抱着额森的背。
他终於得到这魂牵梦萦的拥抱,额森的背本应是坚y、宽广而厚实的,如今抱起来,却如同空气般,一点实感都没有,这让常弘愈发泫然yu泣。
原是梦里,一切自是不大真切;尽管如此,常弘却渴望永不醒来──他已不愿醒来,不敢再睁开眼,面对那个额森已不存在世上的明日。
常弘轻轻地推开额森的x膛,抬头仔细看着他的脸庞,问道:「森哥,你还会像这样,来梦里来看我吗?」
额森不答。
翌日,yAn光透过窗棂,照入乾清g0ng。
常弘醒来,已泪流满面。
常弘心想:「额森大哥被博罗杀了,常钰小弟服毒而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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