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你还认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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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还没亮,丁了了就同陈七一起出了门。
本以为残冬未尽余寒犹厉,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该还在梦中流连,却不想一出巷口就看见几个闲汉倚靠在墙上。再走一段,白发驼背的老妪和拖着鼻涕的孩子都有了。
大家都起这么早吗?
丁了了不太情愿地挨个打着招呼,却发现人越来越多。等他两人走到村口的时候,身后已是乌泱泱跟了一片人,仿佛村的男女老少都起来了。
这是干嘛呢?
其实村里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只是想到传说中的金陵陈家少爷就在村里,与自己家只隔着两道墙、几条街的距离,人人都觉得有些兴奋,难以安眠。
更何况那陈七公子多好看啊!村里人虽然没几个读过书,却也知道“玉树临风”、知道“君子如玉”。咂咂嘴细琢磨琢磨,觉得那些文人想出来的词儿真是绝了,这不就是照着人家陈七公子写的吗!
真是好看。哪怕陈七公子不同他们说话,只让他们远远地看一眼,他们也觉得心满意足,嘴里像喝了一大碗蜜水一样,又香又甜。
了了那个傻丫头,有福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小傻子不傻了以后真是一天比一天好看了。原先只知道她容貌随娘,秀气得不像个山里孩子;如今再细瞧瞧,那丫头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一双眼睛那个灵哟,任谁给她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心里激灵灵的一下清爽,好像盛夏时节将手浸到河水里的那一瞬,舒坦得忍不住想要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一对小夫妻,让人怎么忍得住不多看嘛!要是这会儿不多看一眼,将来说给外村的亲戚们听的时候、老了以后说给儿孙们听的时候,说得不生动怎么办?不如别人说得详细怎么办?说得不准确别人不相信怎么办?
就算不为了饱眼福,只为了将来跟人闲谈的时候有话说,也不能不跟着出来看啊!
出于这样的心理,跟在两人身后的乡邻们越来越多。后来四太爷家的院子里放炮仗,再加上镇子里的什么大户派人来送了三大箱子的贺礼,也没能把这些爱凑热闹的邻居们吸引回去。
浩浩荡荡一大片人上了山,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想通了这对小夫妻上山的缘由:“他们成亲仓促,还没上喜坟呐!这回了了带着陈七公子到坟前去磕了头,这个女婿才算是板上钉钉,再也跑不了啦!”
“人家本来也没想跑!”另一人接话道,“你看先前他不在那阵,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咱们了了担心过吗?人家小夫妻情分深着呐,你们就是瞎操心!”
“了了啊,”有人拔高了声音喊着问,“你这趟再回去,就是要跟陈公子去金陵了吧?你公公婆婆那边知道你了吗?你可要挺直腰杆,别被城里人欺负了啊!”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又有人喊道:“要真受了欺负,别忘了回来告诉我们!你也是有娘家的,不能因为咱们是老百姓、咱们是乡下人,就觉得是咱们高攀了他!”
“对啊对啊,”后面一片附和,“了了是大夫、是神医!陈七公子,你们陈家要是敢欺负她,我们可不与你们干休!”
陈七站在山石上转过身来,笑哈哈地摆手:“你们放心,我不敢欺负她!我娘子厉害着呢,将来她要是欺负了我,你们也要替我做主啊!”
身后众村民轰然笑了起来。
一路叫嚷一路欢笑,虽然走得极慢,却也终于到了西北坡……那是丁文仁夫妇坟茔所在的地方。
身后的说笑声低了下来。丁了了放慢了脚步,迟疑着,不太敢继续往前走。
虽然离家尚不足一个月,她却已有些近乡情怯了。
她深知二叔一家子恨她入骨,村里旁的人家也未必尽皆友善。父母的阴宅安在山上又不能带走,她实实担心因为自己得罪人而害得父母泉下难安。
却不料爬上山坡之后,看到的竟是坟前整整齐齐摆放的四只粗瓷小碗,里面的东西大约已被麻雀和老鼠吃光,只有脏兮兮的碗沿记录着食物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石台下方一堆纸灰被土块压着,燃尽的土香插在地上,整整齐齐。
有人来祭奠过?
看纸灰的颜色应当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也就是说祭奠的人绝不是因为她昨晚带了陈七回来才赶着巴结。这必然是她不在的时候有人专程送了祭品上来,认认真真地摆在这里的。
这一片山坡上也只有这一座坟头,不存在上错坟的可能。
所以到底是谁干的?王玉莲吗?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丁了了站在简陋的石碑前,想得头发都快白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件事,想来想去还是要问人。丁了了迟疑着转过去,看着站在最前头的一个孩子:“阿鸿,这段日子谁来这里上过坟,你知道吗?”
那孩子慌忙摇头,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藏到自家大人的屁股后面去了。
丁了了见状更加苦恼,后头却有人哈哈一笑,走了出来:“了了啊,咱们村里都是本家,谁跟谁都不是外人,上坟的时候顺便烧点纸有什么奇怪的,这也值得你想这么久?”
这是那位很会说话办事的前街二大爷。
丁了了对他印象很不错,立刻就问:“所以这些都是您弄的吗?”
“那倒不是。”前街二大爷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随后又补充道:“以后你要是不常回来,我也可以帮着照应,你放心就是了。”
丁了了摇头:“若是顺路,随手照应一下也就罢了,可这个地方与别人家都不顺路,谁肯特地过来一趟,那就是真情分了。这么重要的事,我不能不知道。”
“这……”前街二大爷挠挠头,一脸为难。
这事儿,他是真不知道啊!
正犯愁,人群中忽然钻出一个孩子,高声叫道:“了了姐姐,我知道!”
丁了了认得他是七婶子家那个小儿子,喜出望外,忙问究竟。
那孩子便得意洋洋地道:“这件事旁人都不知道,只有我亲眼看见了!了了姐姐,那是灯节的前一天,我娘说可怜你们家老的小的都没了,坟前也没个人添一捧土,就做了些果子让我送过来……”
“哟!”有人在后头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原来是你们家供的啊?我记得当初了了刚没了爹,受了委屈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就数你娘欺负她最狠,怎么现在转了性子了?——说到底还不是想要巴结她!”
这说话的也是很熟的面孔,船儿他娘。
丁了了看见她就没好气,冷笑道:“您老倒不用说这样的风凉话。灯节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吧?死人还有什么好巴结的?我七婶子念着邻里邻居的情分、记挂我们家,碍着你老人家的眼了?我只怕你不是不想巴结我,是我家大黑泉下有知,在下头绊着你的脚呢!”
船儿娘被她当面抢白,顿时紫胀了脸,偏又不敢上前打架,只气得按着胸口呼呼直喘。
旁边瞧热闹的陈七却已经听出了门道,原本笑呵呵的脸也沉了下来:“怎么回事?我记得佳佳说过大黑被人吃了,就是他们家干的?”
船儿娘吓得咕咚一声跌在了地上,嗷嗷哭:“是我家干的,那又怎么样?你们不是报复回来了吗!给我家下药、害得我家的孩子肚子疼了那么些天!他爹到如今还不爱吃饭,动不动就闹肚子!你们还想怎么样?赶尽杀绝吗?要我替那条狗赔命吗!”
“原来已经报复过了。”陈七脸色缓和了几分,眯起眼睛瞅着船儿娘:“你该感谢我娘子报复你们。她要是不动手,等着我回来知道这件事,那就不是你一个人替大黑赔命,是你们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这人——”船儿娘又气又吓又懊悔,一时憋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七移开目光,背着手,冷冷:“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我忍不住打你吗?亏你也活了那么大岁数,趁人落难欺负人家孩子、偷人家的狗——这点出息!”
他如今可是一呼百应的,顿时船儿娘的耳边无数嘲笑声咒骂声落了下来。虽说她素日不怕跟人吵架,却也从未有过以一敌百的时候,毫无悬念眨眼间便丢盔弃甲,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七回头看向先前说话的孩子,瞬间已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你刚刚说你娘叫你送果子来?那你在这儿看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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