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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主簿看着萧朔,眼前一黑。

千算万算。

不曾想到云小侯爷有如此勃勃雄心。

萧朔静坐了一阵,扔了手中棋子,敛衣起身。

“哪来的胡话!”

老主簿抢在他前头,一个箭步拉开门,严厉训斥玄铁卫:“不是早同你们说了!凡事不可轻易断言,一律打听清楚再来——”

“打听清楚了。”玄铁卫忠心耿耿,学以致用,“按您教的,设法转圜、乘机套话。”

“……”老主簿按着胸口:“怎么转圜的?”

“问了管事。”

玄铁卫:“管事问了掌厨,掌厨问了采办的杂役,杂役问了守门的家将,家将问了厨娘。”

“厨娘问了丫鬟,丫鬟送暖炉时,问了云公子的亲兵。”

玄铁卫保证:“每个人都说,不曾听错。”

老主簿:“……”

老主簿一把年纪,扶着门框,颤巍巍呼了口气。

云琅那天来救手下亲兵,曾同他说过,这些出身朔方军的夯货很靠不住,千万不能放手叫他们自己乱跑。

老主簿当时还一笑置之,觉得云小侯爷未免有些忧心过度。

现在看来,玄铁卫不出错,几乎全仰仗王府这些年来平平安安没生什么大事。

萧朔立在窗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走出书房亲手掐死云小侯爷。老主簿暂且没时间多考虑,把书房门一把拍在玄铁卫脸上,快步过去:“王爷……”

萧朔抬手,推开窗子。

冷风转眼灌进来,老主簿不敢出声,自己过去,把炭火拨了拨。

萧朔像是不知道冷,负手立在窗前,漠然神色半隐在烛影里。

他长得同端王并不相似,眉眼更像端王妃。只是狠戾凉薄太盛,叫人平白生畏,不敢哪怕丝毫接近。

老主簿也有些胆颤,徘徊一阵,还是打点起精神,倒了盏茶放在他手边。

夜色昏沉,暮雪将至。

萧朔看着窗外,忽而轻笑了一声。

“王爷断断不可!”老主簿几乎听出了这一声笑里的杀气,吓得扑跪在地,“且不论以讹传讹、三人成虎!小侯爷纵然真说了这话,想来也无非不肯服软,口头占个便宜——”

萧朔垂了眸,淡淡道:“你也信了八成。”

老主簿:“……”

老主簿低着头,磕磕巴巴:“是……是。”

毕竟这一句话,听着就十分像云小侯爷能说出来的。

当年云小侯爷在府上的时候,掉进萧朔挖的坑里,压坏了捧着的点心。

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

也曾短暂当过萧朔的大爷和爷爷。

……

后来还是因为萧小皇孙的爷爷不能当,才没再每次掉进书房窗外的同一个坑里,都岔着腿懒洋洋坐在坑底放声大喊“劳烦贵府来个人把爷爷捞出来”。

“云……公子,洒脱不羁。”

老主簿方才心神激荡,说错了话,艰难改口:“有口无心。”

老主簿低声:“绝非有意冒犯先王……”

萧朔不语,视线落在廊间风灯上,眸底冷意蔓延。

老主簿站在边上,横了横心,两害相权取其轻:“您若实在气不过,就亲手去打云公子一顿,清清心火。”

“六年前,我曾发过誓。”

萧朔淡声道:“不会再对他动手。”

老主簿心下沉了沉,低了头不再出声。

若只是这一句倒好了,只可惜……萧朔并没把这段血誓说全。

六年前,王府巨变,翻天覆地。

府中众人四处奔走,忙得心力交瘁,很多事都已顾不上。终于熬到勉强安定下来,已过了个把月。

先王与王妃一并殁了,举丧入殓一项跟着一项。府上无人主事,萧朔按礼暂袭王爵,只身主持了丧礼。

府上整理登府悼亡的名录,才发觉这月余时间,云琅竟一次都没来过。

那时尚且没人知道栽赃害人的是镇远侯府,王府同云琅向来亲厚,有不少人因为这个,一度颇有微词。无一例外,都被小王爷狠狠驳斥了。

禁军风波未平,京中流言纷纷。不少人暗中揣测诋毁云琅,到萧朔面前,也尽数毫不留情轰了出去。

世人都以为,萧朔是自那一场家变起恨透了云琅。就连云琅自己,只怕也多少这么觉得。

“那时候……您进宫。”

老主簿实在忍不住,悄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便同云公子立下那等惨烈血誓……”

萧朔漠然站了一阵,伸手关了窗户。

风雪被一并严严实实掩在屋外,烛火一跳,重新亮起来。

萧朔垂眸:“我去求先帝,重查端王冤案。”

老主簿自是知道这件事,点了点头:“当年第一次查案,大理寺糊弄,草草拉了个侍卫司的指挥使来顶罪,说他偷了虎符意图不轨……”

内有宿卫宫变,外有亲王冤死。大理寺卿奉旨查案,查来查去,竟只查出来个小小的指挥使。

整个京城都知道定然不对,却无人敢多说半句。

结案卷宗送来,萧朔在宗庙跪了整整一夜,谁也劝不动。

次日一早,萧小王爷一身素白斩衰孝服,只身递牌子入了宫。

“要向先帝证明那人不过是个替罪羊,只要查证虎符不就是了?”

老主簿那时候在宫外,不清楚具体情形:“当时镇压禁军,虎符明明就在云小侯爷手里,他——”

萧朔道:“大理寺在他身上,搜出了虎符。”

老主簿怔住。

萧朔立在窗前,阖眸敛下眼底血色。

滔天冤情。

眼看就要草草结案,少年萧朔进宫跪求重新查案,在白玉阶下跪了一日一夜,一下接一下,叩了不知多少次首。

求来了先帝、参知政事、开封尹、大理寺卿。

也求来了平乱有功的云麾将军云琅。

自去岁云琅随军征战,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一个身着御赐披风,侍立在先帝身后,一个素衣孝服跪在阶下,额间一片淋漓血痕。

“是云小侯爷把虎符给他们,用来推那个都指挥使顶罪的?”

老主簿有些不敢信,皱紧眉:“怎么会?小侯爷明明——”

“先帝走下阶来,扶我起身,对我说。”

萧朔慢慢道:“朕知道你的苦楚。”

他说起这些时,语气依然极平淡,像是事不关己:“又问我,此事不查了,行不行。”

老主簿喉咙发紧:“您——”

“我又跪回去磕头。”萧朔道,“那几个大臣,便也轮番来劝。”

“后来,太傅也被请来了。”

“父亲的旧部,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归德将军,殿前司都指挥使。”

偌大的文德殿,满是人,空空荡荡。

少年萧朔一身素白,跪在阶下,一下下沉默着叩首出声。

“云公子。”老主簿低声,“云公子他……”

“我磕得昏沉了,不知叩了多少次。殿里的人见劝不动我,纷纷告退,又只剩下原本的几个人。”

萧朔道:“先帝重重叹了口气,带着那几个大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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