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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正大光明走出来的,只是一不小心,恰好走了条没人看见的路。”

云琅提前抬手,按住他眉心:“陪不陪?不陪我自己去了。”

云琅对花灯兴致其实尚可,一心惦记着夜市上的民间吃食,探头看看月色,不打算再耽搁:“磨磨蹭蹭,要不是我一个人吃不了,还犯得上来找你……”

萧朔静听着云琅抱怨,眼看云琅要走,忽然抬手拦他:“城东——”

“城东有什么好玩的?”云琅莫名,“除了庙就是寺,黑咕隆咚,又没有灯。”

“过龙津桥,观音院背后,有条甜水巷。”

萧朔低声:“有家铺子,汤饼很不错。”

云琅没听清楚:“什么?”

“汤饼。”萧朔平素向来不沾这些,咬了咬牙,低声,“点心……点心也很好。”

他随母亲去上香,想起云琅说整日喝药喝得冒苦水,不知怎么,就去绕了绕。

原本是想等再过几日,去买些回来,趁着进宫请安给云琅送去的。

“当真?”云琅怕他唬自己,“出来是找乐子的,你不要又嫌人多心烦,故意把我往僻静冷清的地方领……”

“当真。”萧朔肩背绷了下,低声,“我,我想去吃。”

云琅沉吟一阵,伸手摸了摸小王爷的额头。

萧朔挪开他的手:“别闹。”

“我想去吃,一份给的分量太少,不很够吃。两份……”

萧朔并不看云琅,垂着头,虚攥了下拳:“一个人吃不完。”

云琅看着萧朔,心情复杂,伸手拍拍他:“不用说这么详细。”

萧朔:“……”

“回头万一叫端王叔听到。”云琅道,“定然说你吃饭没够打架净挨揍。”

萧朔:“……”

云琅在榻上一动不动躺了半个月,终于找人斗足了嘴,长舒口气,把窗临风,胸襟舒畅。

正月十五,月色正皎洁。

窗外薄薄积了层新雪,映着廊下风灯,格外明净。

小王爷脸上滚热通红,垂着头坐在榻边,不知出的什么神。

“行了。”

云琅看他半晌,绷不住乐出来:“带路。”

萧朔怔了下,抬眸看他。

“姑且信你一次,若是味道不好。”

云琅惦记吃的,随手摸了件萧朔的披风,搜刮了个暖炉揣进怀里,抢先一步敛衣出门:“定然找你算账。”

……

梦境难得极安宁,云琅扯了下嘴角,昏昏沉沉地,双手竟真同梦里抱着暖炉一般暖和起来。

那一日,他同萧朔踏雪寻梅花汤饼,寻了半宿,终归没能吃着。

天有不测风云,虽然买着了两份,可放得晚了些,已经冷了。

小王爷怕牵扯他伤势,坚持要拿回府里叫人去热,不论谁来说怎么劝,都是一句“冷了、不准他吃”。

两个人争执半天,只得一人拎一个食盒,冷冷淡淡往回走。

雪覆得薄,路就极滑,夜色又浓。

萧朔一下没踩实,眼看着要摔,他下意识去拉,也跟着脚下不稳。

……

也不知萧朔从哪修炼来的机变反应,竟一把死死将人抱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半点也没让重伤初愈的云小侯爷再摔着。

只可惜两个食盒,都翻得吃不成了。

再回去问,售空估清,刚好是最后两份。

云琅在梦里轻叹口气,习以为常地熬着胸口时而尖锐时而粗砺的疼,难得的,生出点平日里从不屑的矫情劲。

打翻了,就没了。

再变不了、改不成、逃不脱。

覆水难收。

一阵激烈痛楚伴着血腥气翻涌上来,云琅知道这时候决不能呛,挣着翻身,昏天暗地将血咳净。

眼前由昏至明,一点点重新清晰。

他躺在萧朔的书房,榻边放着水盆,药气浓得发苦。

刀疤双目赤红,死死扶着他,梁太医手里捏着银针,老主簿忧心忡忡守在榻边。

云琅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慢慢平复气息。

从来都是他照应架都不会打的萧小王爷,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如非必要,云琅依然不想让萧朔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不知道昏着的时候被灌了什么药,口中尽是苦涩余味。云琅被刀疤扶着,漱了漱口,仍乏得很,重新闭上眼。

正要靠回去,书房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

微凉雪意才稍稍拂过,就被尽数掩在门外。

云琅怔了怔,抬头看过去。

萧朔立在门口,并不看他,将披风交给玄铁卫,走到榻边坐下。

云琅茫然低头,看了一会儿他手里拎着的食盒。

屋子里原本就静,这会儿更被王爷震慑得没了人声。老主簿犹豫一会儿,留下梁太医,把剩下的人连拖带拽扯出了书房。

云琅看着食盒,没立时出声。

萧朔垂眸,沉默着坐了一阵,冷声:“你——”

“王爷。”云琅:“您是要喂猪吗?”

萧朔:“……”

“这个分量。”云琅忧心忡忡,“是把他们家饼包圆了吗?还有汤吗?还好吃吗?还……”

云琅干咽了下:“还能吃吗?”

“云琅。”萧朔静了良久,伸手去拿调羹,“你不必勉强自己说话。”

“没事,我胸口不疼了。”云琅很洒脱,“不耽误说——”

“你不用靠说话。”萧朔道,“一样能气死我。”

云琅:“……”

云琅咳了一声,小心试探:“真的?”

萧朔打定了主意不受他激,拿过个干净的药碗,分出些汤,舀了几个格外精致的梅花饼搁进去。

“他们家的汤里放了檀香。”

萧朔:“可以消热清肺,止心腹痛。”

云琅张了张嘴,没出声,扯了下嘴角。

“但你不能吃。”萧朔道,“你肺脉旧伤,浸阴寒之气过甚。吃性寒药材清热,当时燥气发散,会好受些,过后却定然反复,只会疼得更厉害。”

云琅不曾想到他竟真学出了些门道,愣了愣,回想一阵:“怪不得……”

萧朔阖了下眼。

他还不知道云琅有这一处旧疾,也不清楚是怎么落下的。但太医反复诊脉,伤势耽搁太久,又兼自行用药多有不妥,沉疴之势已起。

这个疯子,这些年不知胡乱吃了多少药。

不知藏了多少伤。

“这一份不加檀香。”

萧朔不看云琅,将无边恼恨戾意压下去,语气平淡:“你可吃些。”

云琅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搭在榻边的手挪了挪,去接调羹。

萧朔像是没看见,自顾自舀了一勺,停在他唇边。

“……”云琅:“王爷。”

萧朔不为所动。

“我们现在这样。”云琅想了想,尽量说得委婉,“特别像我久病在床,你不堪烦扰,想一碗药毒死我。”

萧朔压压怒火,沉声:“云琅——”

“是真的。”云琅犯愁,“民间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萧朔:“……”

“放心。”

萧朔知道云琅有心抬杠,铁了心不被他绕进去:“我若想杀你,不下毒,直接一剑捅穿了事。”

云琅松了口气:“那就好。”

“况且。”萧朔静了片刻,又道,“你若久病——”

云琅好奇:“什么?”

萧朔闭了闭眼:“无事。”

他不想说这个,看云琅依然没有要张嘴的意思,有些不耐,蹙紧眉:“还等什么?”

“等。”云琅看着唇边调羹,沉吟,“王爷能这么举多久。”

当年萧朔掰手腕从没赢过他,如今举着勺子这么久,竟仍稳得纹丝不动,看来确实颇有进益。

云琅想抬手戳一下,实在没力气,继续掐着心跳数时间:“加油,再坚持一会儿,我看看……”

萧朔忍无可忍,扔下勺子,将药碗一并扔在一旁。

云琅看着他冷峻神色,松了口气。

汤饼是无辜的,云琅攒了些力气,悄悄挪了挪胳膊,想要自己去拿调羹。

不及成功,萧朔已将那一碗拿起来,自己吃了。

云琅:“……”

云琅觉得自己仁至义尽,挣着坐起来,磨牙霍霍:“萧朔——”

“冷了。”萧朔淡声道,“你不准吃。”

云琅张了下嘴,忽然怔住。

萧朔又从食盒里分出些尚温的,重新搅了搅,舀起一勺,递过去。

云琅怔怔看了半晌,勉强抬了下嘴角,低声:“小王爷……”

“你尽可以再拖延。”萧朔道,“他家今日的虽被买完了,明日还做,后日还做。”

云琅干咽了下,讷讷:“倒也没有这般爱吃……”

“滚他娘的售空估清。”

萧朔冷声,慢慢咬字:“泼一次,我再买一次。”

云琅胸口蓦地尖锐一疼,想规劝萧朔不要骂人家店家的娘,抬起头,正迎上萧朔视线。

满腔怨忿,无边戾意。

森森白骨,冻雪苔原,蔓出蜿蜒血藤,死死将他扯住。

云琅慢慢闭上眼睛,站在正可安眠埋骨的沼泽边,心肺生疼。

“云琅。”萧朔看着他,“你我还活着。”

“还活着。”

萧朔逐字逐句,落在他耳边:“就少给我想什么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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