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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琅已有些年不曾见过此人,如今不敢全然放心,叫刀疤守在屋外随时接应,摸出枚石子砸在了书房的窗棂上。

金吾卫奉命护卫皇上左右,向来极为警醒,稍一有动静,便有人一把将窗子推开:“谁!”

云琅将剩下的飞蝗石收好,解开蒙面巾,从容抬头。

屋内的人错愕震惊地盯着他,面色变了数变,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常将军。”云琅笑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常纪堪堪回过神,匆忙自窗前让开。

云琅单手一撑窗棂,掠进屋内。也不同他见外,自顾自坐了,拿过茶杯倒了盏茶。

常纪定定望着云琅,咬紧牙关,缓缓伸出手,将窗子关严。

他眼眶通红,仍说不出话,回来一头重重磕在地上。

“好了。”云琅抿了口茶水,单手扶他,“缓一缓,我有事找你。”

常纪胸口起伏几次,低声道:“少将军稍待。”

他站起身,在书架上摆弄几次,扯出了个暗格。

刚打开,云琅已在他身后笑道:“我不是来要东西的,坐。”

“为何不要?”

常纪攥着暗格内的东西,怔了下:“如今难得有空档施为,若错过了――”

“我当初叫人将这东西给你。”

云琅不紧不慢道:“一并带到的,应当还有句话。”

常纪静默立了良久,低声道:“是。”

云琅:“如今可还记得?”

“这是先帝所赐免死金牌。”

常纪哑声:“他日若时局有变,将此物……并血书,假托端王名义,交给萧小王爷。”

常纪忍了忍,终归压不住急意:“可如今琰王分明恩宠正盛!少将军身负逃犯罪名,险些便被处斩,为何不用此物――”

“我命大。”云琅笑笑,“用不着这个。”

常纪皱紧眉,还要再说,被云琅抬手止住。

“你方才说。”

云琅润了润喉咙,便将茶水放在一旁:“琰王恩宠正盛?”

“这些年都是,皇子们也不如他。”常纪就在皇上左右护驾,看得清楚,“今日皇上特意召他进宫,垂询时何等宽容殊待,我们也见了……”

云琅没忍住好奇:“他以头抢地大哭了吗?”

常纪愣了下:“什么?”

“无事。”云琅有些遗憾,“你接着说。”

“皇上问他身子如何,连府上是否缺人、年尾缺些什么东西,也一一亲自垂问了。”

常纪顿了下,有些吞吞吐吐:“还,还问到了……”

云琅轻敲桌面:“我?”

“是。”常纪垂着头,不敢看他,“琰王说,他将您……”

这段是云琅亲自编的,倒不用他细说:“我大致知道,然后呢?”

“琰王回禀时,身上恨意杀气是做不得假的。”

常纪才从宫中回来,记得分明:“他跪得远,倒是不曾冲撞皇上。但字字说得沥血,加上周身噬人戾意,观之仍极怵目慑人……”

“皇上后来都已听不下去,亲自降阶,将琰王掺了起来,开解了几句。”常纪边想边说,“皇上还说,纵然您当年忘恩负义、罪无可恕,却也不愿叫琰王再添杀孽。”

云琅所料大抵不差,多少放了心,点点头:“他倒有些天赋。”

常纪愣了愣:“什么天赋?”

“无事。”云琅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皇上怜惜琰王,不想他因此事太伤心神,又劝慰了几句,便叫人送他回前殿歇息了。”

常纪尽力回想:“送琰王回去的人回禀,说琰王大抵是恼皇上替您说话,余怒未消,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常纪当时在御前伴驾,已听得忧心忡忡:“琰王说您已被拷打得碎成一地,不成人形,如何――”

“……”云琅:“碎成一地这般惨吗?”

“琰王一时激愤,说得惨烈了些……我们也记不很准。”

常纪忙将剩下的咽了回去,看着云琅仿佛尚好的面色:“您是如何脱身的?”

云琅静坐了片刻,笑笑:“侍卫司暗中助我,送进琰王府叫他拷打泄愤的,是个与我八分相似的替身。”

常纪恍然:“原来如此……”

“我在京中无处可去,索性暂且藏身在琰王府中,尚无人发觉。”

云琅来时便已打过腹稿,编好了始末,缓缓道:“今日琰王入宫,我寻了个空,便出来见你。”

常纪闻言不疑有他,松了口气,保证道:“我安排下去,少将军就藏在我府上,断不会有失。”

“不必,琰王府闭门久了,不通世事,也没那么凶险。”

云琅看了常纪一阵,将手中飞蝗石轻轻放下:“你如今已是金吾卫右将军,不必搅进来。”

“六年前,我兄长父亲俱在禁军军中。若非少将军死镇陈桥,不准禁军冲出大营请愿,定然要被扣上个哗变的罪名。”

常纪摇头:“少将军救我父兄性命,此恩没齿难忘。”

“陈年旧事罢了。”云琅哑然,“不提这个,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托你办。”

“少将军请讲。”常纪半句也不多问,“我能做的,断无推辞。”

“不是什么有风险的事。”

云琅笑了笑,不动声色看着他的神情,缓声道:“你也知道,琰王如今,还并不清楚当年情形……”

常纪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云琅凝神看他一阵,稍松口气,继续道:“可皇上看起来,已有些要回护我的意思,是不是?”

“是。”常纪细想了下,“皇上今日还开解琰王,说您当初只是年纪小,被父亲蒙骗裹挟了,又不得不保自己的前程,才会做出那些事,并非有意要害端王。”

云琅失笑,点点头:“劝得真好。”

“可惜琰王满腔怨恨,哪里听得进去。”常纪叹了口气,“皇上这么一说,琰王反而更怒气攻心,硬生生吐了口血出来……”

云琅尚在走神,闻言蹙紧眉,稍沉了声:“什么?”

“琰王这些年身子都不很好,老是生病,听说城西致仕的那位梁太医隔三差五便要去府上。”

常纪以为他不清楚,解释道:“皇上也赐了不少上好药材,还时常派阁老去探问呢。”

云琅一时有些拿不准,心中不安,几乎起身便要走,强压着坐回来:“此事先不提。”

云琅虚攥了下拳,摸过茶水,抿了一口:“如此说来,依你们所见,琰王确实对当初情形一无所知,是不是?”

“是。”常纪点点头,“皇上和琰王殿下应当都不知道,当初是您出手,救了端王府上下的。”

常纪迟疑了下,又悄声道:“可要我们暗中提醒一二?若是琰王知道了,或许对您――”

“不必。”云琅道,“接下来几日,琰王大抵还要常在宫中行走。你们只要多看顾些,不要叫他再如今日这般,冒冒失失冲撞皇上就是了。”

常纪欲言又止,埋头应了:“是。”

“那块金牌,你依然收好。”云琅道,“一旦有变,就叫人同血书一并扔进琰王府里,其余的不必多管。”

常纪点头:“是。”

云琅急着走,没心思再多说,匆匆起身:“再有什么事,我会叫人给你传信,不必送了。”

常纪已多年不见他,心中又积了不少费解疑惑。急追了几步,还要再说话,云琅已抬手推开窗子,没进了茫茫夜色。

书房外,刀疤守在窗下,被云琅匆忙身形吓了一跳:“少将军!”

云琅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晃了下堪堪站稳,靠在他身上歇了歇。

“少将军,怎么了?”刀疤有些不安,扶着他走得远了些,悄声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无事。”云琅咬牙,“出去再说。”

刀疤不敢多问,点了点头,将云琅一臂架在肩上,一路翻出了将军府。

亲兵奉命在墙外警戒,也被两人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可是碧水丹用得太多,药力――”

“足够。”云琅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吓着了,有些心悸……没事了。”

“可是他们说,琰王吐了口血的事?”

刀疤在窗下,大致听见了,忍不住皱眉道:“少将军,您要是怕吐血……都要叫自己吐的血吓死了。”

“这怎么能比。”云琅哑然,“我不放心,进宫去看看。”

“……”刀疤:“现在吗?”

“一颗碧水丹,三个时辰药力。”

云琅莫名:“两颗六个时辰,我去哪儿不行?”

“自是行的。”刀疤硬着头皮道,“只是――皇宫大内,戒备森严……”

“我只进去看一眼,他若无事,我掉头就走了。”

云琅常年在宫里来往,不以为意:“放心,我上个月刚回京城,去宫里绕过两圈呢。”

刀疤愕然:“满城搜捕,您去宫里干什么?!”

“废话。”云琅重新将蒙面巾系上,“我又没有银子,去不成酒楼,还不能去御膳房吃口好的吗?”

刀疤张了张嘴,一时无话。

“宫里的路你们不熟,先回去,不必跟着我。”

金吾卫将军府离宫城不远,云琅打点精神,算了算时辰:“我若寅时尚不曾回来,只怕就是……”

“就是出事了吗?!”刀疤抄紧腰刀,“我等可要杀进皇宫,去劫少将军出来!还请少将军先留一幅皇宫地图――”

“……”云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只怕就是被小王爷扣下,押进轿子抬回来了。”

刀疤:“……”

“下次。”云琅道,“你们行动之前,先默念十遍开封尹颁布的汴梁良善之民行止范例。”

刀疤:“……”

云琅:“还有《宋刑统》里,所有掉脑袋和可能掉脑袋的刑律法条。”

“……”刀疤:“是。”

云琅拍拍他的肩,看见刀疤身上琰王府下人的腰牌,随手扯了塞进怀里,掉头直奔了巍峨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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