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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小王爷身上暖暖和和,云琅被他拢着,身心安稳,做了个梦。

梦里,他竟又来了醉仙楼。

醉仙楼的清净雅间,琴曲悠扬丝竹柔美,灯火朦胧着隔在纱帘后。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原本是合该一醉的美景良辰。

本朝律例,朝中官员凡成年有官职爵位,一律不准夜宿酒楼。云麾将军还差几年及冠,难得例外,不受朝规约束,已在醉仙楼逍遥了整整三日。

云少将军倚在窗边,眼前摆着花雕酒,手里慢慢剥着热气腾腾的栗子。

“只听曲子,到底太冷清了,是酒楼照应不周。”

酒楼老板恭敬得很,亲自来赔罪:“小侯爷可要换间雅室?另一头热闹些……”

云琅已半困不困,打了个呵欠:“不必。”

“小侯爷有所不知,此处在西北角,位置不好,赏不着半点夜景月色。”

酒楼老板有些迟疑,委婉劝道:“平日里没人来的。”

云琅抛了个栗子在嘴里:“月色碍眼,我倒觉得这景致很好。”

酒楼老板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实在看不出半分能赏的景致:“可――”

“怎么。”云琅蹙了下眉,撑坐起来,“连这里也不能让人睡一觉,也要轰我走?”

“自然能睡!”酒楼老板是生意人,被云麾将军扫了一眼,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您只管待,夜夜在此都无妨,岂敢轰您走呢?”

云琅心里烦闷,侧过头,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酒楼老板擦了把冷汗,悄悄叫了人来,把冷透了的菜肴撤下去,换上了几碟精致的糕点夜宵。

云小侯爷以往难得一来,酒楼老板亲自来请人移驾,自然不是为了赶客。

京城这些酒楼,醉仙楼的地段最好。每每天才擦黑,出入的人就开始络绎不绝。夜越深,客人越盈门,把酒凭栏,赏月摘星,通宵都有人热闹。

唯独这一间静室,因为位置太差,从来无人问津。一直闲置着,竟连个风雅名字也不曾取。

酒楼老板生怕照应不周,惹来云少将军动怒。本想将人请到那些美人歌舞齐全的雅间,好生伺候,却不想反倒触了霉头。

见云琅俨然没什么好兴致,酒楼老板不敢再打搅,轻手轻脚退到门口。正要出门,却忽然被人匆匆拦住。

酒楼老板刚要斥责,听那人低声说了几句,神色微变。

来人还有些慌张,也堪堪停在门口,抬头看了看云琅,欲言又止。

云琅被动静招得心烦,扔了酒杯:“怎么了?”

“端王府的世子……萧小王爷来了,说要见您。”

酒楼老板咽了下,有些忐忑:“您要见吗?”

“他来干什么,学宫里训不够,还追到酒楼来训我?”

云琅皱了皱眉:“不见。”

“只怕不见……也不行了。”酒楼老板讷讷,“世子已一间一间找过来了。”

萧朔是堂堂皇孙,又是当今禁军统领端王爷的儿子,酒楼老板哪个也招惹不起,苦着脸守在门口:“我们拦不住,世子说我们不告诉他,他便自己问,一定要将您带走。”

云琅目光一亮,反倒来了兴致:“他要把我带去哪儿?”

“这个着实不知道。”酒楼老板忙摇头,“您既不愿见他,可要我们将人唬走?”

“唬走干什么?去个人,告诉他我就在这儿。”

云琅抬头望了一眼:“这雅间叫什么?听荷轩?问月阁……”

这间雅室就不曾启用过,酒楼老板也不知道叫什么,干咽了下,心虚道:“少侯爷难得喜欢,不如您起一个,我们――”

话音未落,身后已传来些嘈杂动静。

酒楼老板回头看过去,不及反应,萧朔已叫人候在外面,自己进了雅间。

云琅眼睛发着亮,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挑,偏偏还努力绷着个脸,坐直了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向来看不上这声色犬马的地方么?”

“自然是来寻你。”萧朔面沉似水,看着他,“你这几日究竟在折腾什么?”

“我折腾……”

云琅被他气得一乐,扬了下手,一个栗子砸过去:“是我要折腾吗?你自回府去,问问端王叔那几个幕僚――”

萧朔蹙紧了眉:“他们怎么了?”

云琅话说到一半,停了半晌,泄了气靠回去:“没事,我看他们来气。”

萧朔见他打定了注意不肯说,只将此事牢牢记下了,过去一把将人扯起来:“不说就算了,走。”

“去哪儿……”云琅一时不察,被他扯了个趔趄,“干什么?”

萧朔沉声:“跟我走,莫非你就喜欢这种地方?”

云琅站稳了,很不乐意:“我又不看小姑娘跳舞,无非喝几杯酒,听听曲子,你气得什么。”

萧朔早听人说酒楼里歌舞升平一片靡靡之音,一路走来所见也尽是这般,半信半疑盯着他。

“确实如此。”酒楼老板忙出言帮腔,“小侯爷在这儿待了三日了,只喝酒吃点心,并未点过别的。”

萧朔听了,眉头反而拧得愈紧:“他在此处三日,就只喝酒吃点心?”

酒楼老板低头:“是是……”

“整日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正经饭菜也不吃。”

萧朔脸色已难看的很,寒声道:“你们便由着他这般胡闹?!”

酒楼老板开了几十年酒楼,看惯了形形色色胡搅蛮缠、酒后失态的客人,头一次知道不好好吃饭已算是胡闹,愣愣道:“是……”

“这种地方,如何待得!”萧朔拉着云琅,“跟我回府。”

“我不。”云琅闷声道,“跟你回去,端王叔定然也不让我进门。”

萧朔从不知府内有这等事,蹙眉看了一眼云琅,并没放在心上:“你又闯了什么祸,惹了父亲生气?”

云琅自己也不知道,想起此事便一阵心烦,又被端王告诫过了不准说,闷闷不乐坐回窗边。

“你既然不去府上,总该回宫里。”

萧朔耐着性子,过去低声道:“你如今已是云麾将军,朝中这几日还在议,等你功勋再多些,便要加封你一品军侯。你此时更该注意行止,免得平白遭人闲话议论,如何还能这般荒废放纵――”

“萧朔。”云琅终于忍不住,“你如今见了我,就只会训我吗?”

萧朔被他看了一眼,心底倏地沉了下,一时没能说出话。

云琅笑了笑,扔了手里的一把栗子,抬手推开窗子。

……

梦到这儿,云琅就有些不愿意再梦下去了,蹙蹙眉翻了个身。

他那时赌气从窗户翻了出去,萧朔轻功远不及他,仓促从酒楼追出去,却也没能找得着人。

云琅坐在酒楼房顶上,看着萧小王爷带着人找了一圈又一圈,把顺手抄出来的一杯冷酒喝净了,就这么在房顶上睡了一宿。

少年时总觉得时日长的很,偏要好强赌气,从来不知道有话好好地说。

云琅轻呼口气,准备同梦里的自己商量商量,换个好点的梦做。

还不及挑好,腰带忽然被人拽住了,狠狠向后一扯。

……

梦里,蹬在窗子上的云少将军没反应过来,被萧朔扯着狠拽回来,愣愣的摔在榻上。

萧小王爷不知从哪练出来的身手,解了自己的衣带,将他双手利落反捆在背后,死死打了个结。

云琅不知为何,竟隐约觉得这段有些熟:“萧朔,你敢――”

“我有何不敢?”

萧朔沉着脸色:“你敢来酒楼,这便是教训。”

“我来酒楼吃栗子!”云琅委屈死了,“又没听歌又没看舞,一个小姑娘都没找!我惹着谁了!”

萧朔低声道:“惹着我了。”

云琅还以为萧朔会说他惹着了不容亵渎的圣贤先哲,一时没回神,怔了下。

“你宁可来酒楼,也不去找我。”萧朔按着他,“我心里烦闷得很,几日都没睡。”

“终于忍不住了,来酒楼找你。”

萧朔将绳结又系了一圈:“你竟不跟我回去。”

少时的萧小王爷绝没这么坦白,云琅已觉出来不对,不太放心,干咽了下:“你……要干什么?”

萧朔神色阴鸷,将他翻过来,在屁股上狠狠揍了三巴掌

云琅:“……”

萧朔丝毫不理会他,将人硬扛到肩上,拿不知从哪变出的鸦色披风牢牢裹了,出了酒楼。

……

云琅趴在萧小王爷肩膀上,扪心自问,自省己身。

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知好歹。

萧小王爷扛着他气势汹汹往回走,他一路走一路颠,头晕眼花的,竟还有点高兴。

是萧朔把他强抢回去的,王叔总不能训他了。

云琅压不住嘴角,怕萧朔扛不动,走一段便要松手,索性手脚并用牢牢扒着他:“小王爷。”

萧朔肩背绷了下,低声:“干什么?”

“我有个玉麒麟,你还记不记得?”

云琅趴在他背上:“给你吧,你戴着玩儿。”

“尾巴上镶了金子那个?”萧朔蹙眉,“不要,皇后说那东西是你的命。”

“对啊。”云琅嘟嘟囔囔的,“给你了。”

萧朔脚步微顿,扯着他的手紧了紧,没出说话。

“我平日里又没个老实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丢在哪儿找不着了。”

云琅耳根红了红,小声道:“给你吧,你素来比我稳重,帮我看着。”

萧朔静了良久,低声:“好。”

云琅心满意足,又忍不住好奇:“对了……你为什么不愿我看小姑娘跳舞啊?”

“乱人神思,惑人心志。”萧朔冷然道,“有什么好看的?”

“可别人都有得看啊。”

云琅想不通看个跳舞又怎么了,有些惋惜,小声嘀咕:“不然……你穿上小姑娘衣服,给我跳――”

“云琅!”萧朔忍无可忍,“你怎么整日惦记着这个?!”

云琅想不起自己还什么时候惦记过,趴在他肩上,愣了下。

“你……把身子养好。”萧朔咬紧牙关,“养到能活蹦乱跳,长命百岁的时候,你要我穿什么、跳什么都行。”

“我身子几时不好了?”云琅当即便要给他活蹦乱跳一个,“你看――”

他一动弹,才觉周身竟酸疼乏力得厉害,胸口也隐约蛰痛。正错愕时,穴位上忽然针扎般狠狠一刺。

云琅不及防备,疼得呻|吟一声,大汗淋漓睁开眼。

榻前竟已有不少人,梁太医举着银针,细看了看他面色,松了口气:“……不要紧了。”

萧朔跪在榻边,一手垫在他背后,空出的右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眼底尚有几分未退的狠厉狰狞。

“你以后再要同他互诉衷肠、开解心结,先同老夫知会一声。”

梁太医收好银针:“如今他身上的生机尽是无根浮萍,满腔心事未了,拖着吊着,反倒能叫他这一口气松不下来。”

“我以为……”

萧朔嗓子哑的厉害,慢慢松开了云琅的手,低声道:“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忽略了这一层。”

“其实不行针也不要紧。”

梁太医慢悠悠道:“你今早看他叫不醒,只不过是这些年太累,心底压得事又太多。如今陡然放松,一觉睡透罢了。”

梁太医直起身,看了一眼云琅:“没心没肺的,你叫他睡个三五日,饿急了就知道醒了。”

萧朔:“……”

云琅隐约听明白了怎么回事,躺在榻上,想不明白:“既然没事,那您特意来扎我一趟,是为了医者仁心吗?”

“是为了你们王爷。”

梁太医神色不明地看着他:“我不过是叫你们王爷同你说说话,牵住你的心神,叫你不至彻底昏睡。你听听你这都说了些什么……”

云琅:“……”

云琅一时不察,以为不过是个梦,半点没想到人间竟然险恶至此,失魂落魄一脑袋撞在了床头。

萧朔抬手垫住,将云琅轻轻放在床上,抽出手沉声:“劳烦您了。”

“他若好全了,你当真会穿那些个衣服?”梁太医一把年纪了,实在忍不住,“以这小子的秉性,说不定还要叫人一模一样画下来,日日鉴赏的。”

“这是我二人的事。”萧朔心烦意乱,蹙紧了眉,将云琅严严实实挡住,“若是他看一眼……便当真能立时活蹦乱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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