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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主簿眼看着那块羊肉的大小,生怕萧朔被噎出好歹。躲在暗处悬心吊胆看着,见王爷食肉寝皮般狠狠嚼着咽了,才终于稍放了心。

晚了一步,气氛已然再救不回来。

老主簿自问已然尽力,看着叼着匕首撸袖子分羊肉的云少将军,叹了口气。

叫来玄铁卫,将琉璃杯子拿走,换成了粗瓷大碗。

把托盘收好,换成了铺地的硬挺毛毡。

琴师被玄铁卫扛着,在房顶缥缈又不缥缈地弹琴,颤巍巍的,紧闭着眼睛弹了半曲,便被好生扛下来送回了家。

“烤得仓促了,都不入味。”

云少将军还不很满意,在热腾腾的大块羊肉里挑着:“羊也不够好,肉质半点不紧实,一看就没在戈壁上跑过。”

萧朔险些被他一块羊肉紧实地噎死,扫了一眼,淡声道:“来日去北疆,我陪你去捉。”

“好。”云琅来了兴致,随手将匕首插在肉上,“等我把燕云全打回来,便带你去跑马。”

云琅少年征战,早在北疆跑得熟透,不比京城差上多少。

他潇洒惯了,近来在京城待得久,终归处处觉得约束,总放不开:“就是大宛马,也要在那里撒开了疯跑,才能看出点汗血宝马的意思。”

“冬日下了雪,便更好看。”

云琅兴致勃勃给他讲:“雪拥秦岭,四境素裹,山上险峻得很,马都不敢走……”

萧朔静听着,替他倒了碗葡萄酿,递过去。

云琅难得见了酒,有点受宠若惊:“我能喝这个?”

“不醉人,酸甜爽口罢了。”萧朔垂眸看了看,“他们不都说,沙场该喝这个。”

“葡萄美酒夜光杯?”云琅念了句诗,“那大抵是临行前送出征的,真到了地方,喝的都是烧刀子。”

云少将军饮惯了烈酒,若是搁在几年前,不要说葡萄酿,花雕都觉得绵软没趣。

这些日子叫身边人看得太紧,云琅能屈能伸,接过来端着,细斟慢酌品了两口:“回头我叫刀疤弄来些,也给你尝尝。”

“放心,咱们两个谁跟谁。”

云琅极大方,拍拍萧小王爷的肩:“我有的,定然都叫你也有一份……”

萧朔摇了摇头:“你只是没能拿羊肉噎死我,想拿酒再呛一回,看我能不能醉死在榻上。”

云琅一眼叫他看穿,有些讪讪,咳了一声:“这般……明显吗?”

萧朔早摸透了他的脾气,懒得与云琅计较,将匕首自他手中接过来,将羊肉重新分成适合入口的小块。

云琅坐在边上,看着萧小王爷埋头切肉,也挪过去:“我要这个。”

萧朔按着云少将军的北疆风俗,拿匕首戳了一块切得最好看的,递过去。

云琅叼着吃了,又看了一圈,挑了块最满意的:“还有这块,带皮的,皮烤酥脆了的最好吃……”

萧朔抬眸扫他一眼,将那块肉扎起来。

云琅心安理得张嘴等着,眼看萧小王爷将肉递过来,探头去接,竟接了个空。

萧朔将肉扔进蘸料,换了筷箸夹着,来回沾了几次,自顾自吃了。

云琅措手不及,愕然看了他半晌:“小王爷,就是一块肉,也值得你这般放下身段跟我抢吗?”

萧朔平静道:“这羊不是给我烤的?”

“虽说是……”

云琅讷讷点了下头,看了看少说三十来斤的烤全羊:“你……都要吃完吗?”

“吃不完,便叫人拿去熏制了,放起来存着。”

萧朔道:“等逢年过节,再拿出来慢慢吃。”

云琅:“……”

萧小王爷当真勤俭度日。

云琅此前没想过这个,此时看着,竟隐约有些不忍:“王府可是银子不够了?面上风光,内里其实只能吃糠咽菜,点完的蜡烛把蜡油刮下来,用火融了灌进杯里,戳根捻继续用……”

“……”萧朔阖了下眼:“不是。”

萧朔被云琅教了几次,已能分辨肉质。夹了块香嫩些的,细细蘸了料,搁进瞎操心的云少将军嘴里:“府上银子够用,你不必担心。”

云琅想不通:“那――”

“那也不行。”萧朔道,“若是明日我从朝中回来,这羊叫你分干净了,我当即便去再买十只。”

云琅:“……”

他才转了这个念头,话都还未说,便被萧朔堵了个结实。

云琅端着葡萄酿,看着眼前料事如神、敢想敢说的萧小王爷,一时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角。

“我说这句话,只是为了威胁你,怕你瞒着我将羊分了。”

萧朔静了静心神,慢慢道:“不是真的要买十只羊。”

“我知道。”云琅轻叹,“不然呢,我在王府摆摊卖烤全羊吗?”

萧朔扫了一眼他颈间,没说话,抬手替云琅理了理衣领。

云琅怕弄坏了玉佩,烤羊时便穿上绳子戴上,塞进了衣服里头。

玉佩戴得贴身,在外面虽看不出,却能看见条细细的红线,若隐若现地藏在颈间。

萧朔看了一阵那条红线,也一并仔细理顺了,轻声道:“多谢。”

“谢我什么。”云琅不知他这句话从何说起,由着萧小王爷亲手伺候,忽然想起件要紧事:“对了,我比起那醉仙楼如何?”

萧朔将手收回来,看着他。

“快说啊。”云琅兴冲冲道,“我比之醉仙楼――”

萧朔:“云小侯爷。”

云琅听了这四个字,就觉得后头没好话,当即囫囵起身:“罢了罢了,若不是夸我的,就不听了。”

“是夸你。”萧朔淡淡道,“你当年也曾打马游街、把酒临风。”

云琅听着他夸自己,仍觉不对,干咳:“那又如何?”

萧朔:“也曾缓带轻裘,买桂载酒。”

“你直接损我罢。”云琅讪讪,“再吟诗酸词,我要上房了。”

“好。”萧朔看着他,“你不妨一想。若是醉仙楼有一日忽然烤了只羊,一整头扛上雅室,将客人按在地上,切成肉块,挨个塞进嘴里……”

云琅听不下去,遮着眼睛:“……不必说了。”

萧朔涨了见识:“人,不可貌相。”

萧朔设想了不知多少种情形,也想过纵然云小侯爷不会做饭,去拿些后厨蜜渍着的梅花,用热水一冲,当成汤绽梅端来给他。

总归不失风雅闲趣。

一时不查。

花前月下,萧小王爷坐在十分硌屁股的假山石上,看着云琅,身心敬服:“我的确不曾想到,你竟还有这一手。”

云琅有些心虚,端着还剩半碗的葡萄酿,挪着坐过去:“小王爷。”

“既是我自己挑的人,便也认了。”萧朔语气沉了沉,“可你烤好了,竟然还想着分下去。”

云琅心说这么大一头羊,纵然熏制挂上,只靠你我二人慢慢吃,还不知要吃到哪年。

要哄小王爷也是门本事,云琅如今长了记性,腹诽一句便将话咽回去,扯了扯萧朔的袖子。

萧朔垂了眸,身形不动。

云琅好声好气:“不分,都是你的。”

萧朔静坐了片刻,低声道:“你也能吃。”

云琅失笑,想要说话,心底莫名酸软了下,将葡萄酿递过去:“喝一口。”

“花前月下,这般难得。”

云琅小声:“我已算是焚琴煮鹤了,不喝酒岂不是对不起月亮?你帮我喝一口,给这美景良辰赔个礼。”

萧小王爷只要被哄对了路子,便格外好说话,就着云琅的递过来的瓷碗,低头喝了口酒。

云琅将酒碗放下,深吸口气长呼出来,伸开腿,坐得舒服了些。

萧朔将羊肉切好了,放下匕首:“你若累了,便靠着我。”

“倒还不累。”云琅笑笑,“只是……忽然就觉得,这样倒也很好。”

萧朔蹙了下眉,抬起视线,落在云琅身上。

“我原本总觉得,受了王叔王妃托付,就要看着你,把你看周全了。”

云琅随手摘了几片叶子,比了比,挑了片最好看的:“凡事先衡量上一圈,哪种做法最有利,我便去做哪个。”

云琅静了片刻,轻声:“可做了之后,你难不难受,憋不憋屈,心中又是如何想的,我竟全然――”

萧朔打断他:“我那时说的这句话,也是气话。”

云琅张了张嘴,失笑:“是是,萧小王爷最是善解人意,知道我一身苦衷,有心无力。”

萧朔净了手,拿过布巾,递给云琅:“你纵然再说好话,今夜也给我活烤了一整只羊。”

“……”云琅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竟没能绕得过去,一阵头疼:“回头再给你做别的还不行?别去醉仙楼了,没什么意思。”

“真的。”云琅擦干净了手,扯着萧小王爷的袖子,尽力诋毁,“他们家卖酒还坑人钱。”

萧朔原本便不想去,看着云琅指间纠缠的布料,神色缓了些许:“你接着说。”

“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云琅咳了一声,耳后莫名热了热,扯了下嘴角:“我方才烤羊时,仔细想了半天,我真心想要的……定然不只是你活着。”

萧朔眸底凝了下,落在他身上,半晌没有出声。

“将心比心。”云琅低声道,“有些事做了,其实未必是当下最好的那一种……可你若这么做了,便能比过去觉得开心些,倒也很好。”

云琅卷着那片叶子,他向来说不习惯这种话,只觉得格外不自在,清了下喉咙:“故而……往后也是,你有什么想做的,直接做就是了。”

云琅:“我说的话,你若觉得听不进去,是不必照做的。”

萧朔轻声:“什么话都算?”

“对啊。”云琅不明白话与话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你若不爱听,就当我在唱歌。”

萧朔静坐良久,点了下头:“好。”

“话说回来,与戎狄议和、边境划定的事,倒也不必非要争出个结果。”

云琅说了一句,看着萧朔忽而沉下来的神色,伸手按住他:“你先听我说。”

术业有专攻,云少将军在这件事上远比旁人内行,稍一沉吟又道:“有几桩事情,我们得立即去办。”

萧朔看他笃定神色,沉默一刻,点了下头:“你说。”

“朔方军无将,只能守不能攻。戎狄也定然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来趁火打劫。”

云琅道:“如今举朝避战,要叫他们不打我们的注意,朝廷是靠不住的。得设法叫他们自己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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