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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公的生辰宴渐散,洒金色的云层逐步灰暗下去,天边的鸟雀也相携着展翅回巢。
盛如意乘车回府,宣平侯府内正厅灯火大盛,灯光晕出密密的人影。
她脚步不停,转瞬拐弯去了别处。
“明歌,今日之事,你总要给为父一个交代。”宣平侯坐在最上首,端着茶杯的手青筋拧起,显示出此刻他心绪极不平静。
一想起今日的同僚们,旁敲侧击地给他说不可因公事繁忙,就忽视了家中女儿的教养,宣平侯便觉得脸上挂不住。
他仔细一打听,才知道现在有流言说是盛明歌和常君思密谋害人清白,结果反受其乱。这多新鲜,年纪轻轻的贵女居然有如此恶毒下作的手段,宣平侯当真觉得一张老脸都被丢尽了。
盛明歌被父亲责问,满脸煞白,像小鸡子一样噗通跪下去:“父亲,明明是常君思思绪不清胡言乱语,她没有丝毫证据就诬陷女儿,女儿白白受此冤屈。”
盛明歌眼中的泪水滚落下去,低声哀求:“父亲,女儿遭此横祸,已经很难受,现在父亲也要不分青红皂白诘问我吗?”
盛明歌按着侯夫人教给她的办法,以哭泣来让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心软。
侯夫人虽然恼盛明歌做了蠢事,但现在也不得不维护她,免得她被盛怒的宣平侯打死。武将的脾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道:“是啊,侯爷,明歌是你的亲女儿,那个常小姐能在大庭广众下做出那等丑事,她说的话能信吗?”
宣平侯蹙眉,来不及说话,张氏便哎哟一声道:“那个常小姐说的话还真不一定不能信,否则……”
张氏笑着打量盛明歌:“否则怎么常小姐不说别人的不是,独独拉扯出明歌呢?”
张氏素恨侯夫人和盛明歌为人,如今高高兴兴地落井下石,盛明歌快把自己的掌心都给掐烂,她双目中压抑着火焰,这个大伯母不过是个命苦的寡妇,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编排她?
盛明歌恨不得撕烂张氏的嘴,但牢记母亲所言,她现在最要紧的是示弱让父亲怜惜,盛明歌只银牙暗咬,压下今日这屈辱。
侯夫人淡淡道:“常小姐是个疯子,疯子为什么要拉扯出明歌,这正是疯子的思维,我们这些好好的人,怎么能理解得了疯子在想什么,难道大嫂了解吗?”
张氏脸色便就一变,她一直斗不过侯夫人,如果斗得过,也不是现在这样儿。
宣平侯神色复杂地盯着地上跪着的盛明歌,明歌一直是他娇宠长大的女儿,今日却弄成了这样,于私心里,他当然不想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是这么坏的人。
侯夫人观宣平侯面色,便哀戚道:“侯爷,如今这个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明歌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流言蜚语皆是杀人之刀,一刀一刀割在明歌身上,如果这个时候,侯爷你再惩罚明歌,这不是要她改过,是逼她去死啊!”
侯夫人拿出帕子擦拭自己的眼泪:“我统共三个孩子,明珠早嫁了出去,进儿去外地为官,只有明歌绕膝孝顺我,如果明歌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是好?”
她偷偷给盛明歌递了个颜色,盛明歌马上伏在地上痛哭失声:“母亲……都是女儿不孝,交友不慎才有了今日之祸,若父亲今日相信外人,女儿死去……还请母亲勿要烦忧。”
宣平侯神色已经松动下来,露出一丝不忍,他真的该信外人的言语,而不信任自己相伴多年的妻子女儿?
他正要不忍地扶起盛明歌,厅外便传来洪钟般的声音:“她要死,便让她死好了!”
这声音粗犷有力,中气十足,如同一声惊雷在众人耳旁炸开。众人俱都惊愕地往外瞧去――
一个不怒自威的锦衣老夫人从外面走来,她身体健朗得紧,双目如聚虎光,左边跟着罗嬷嬷,右边跟着盛如意。
“母亲!”宣平侯见到一向躲闲称病的老夫人居然来了这儿,孝顺的他什么也顾不得了,高大的身躯微弯,小步走出去想要搀扶老夫人进正厅。
“别来拉扯我!”老夫人身体健康得很,见到自己不成器的小儿子过来,一把拍开他的手,宣平侯的手登时红了一片,他尴尬讪笑:“母亲健朗依旧。”
老夫人白他一眼:“我若是不健朗了,这个家都不知道要被你败成什么样子!”
她用手指指着盛明歌:“你这个女儿,在你面前说你若是相信外人,她就要死去,你心疼她吗?这么多年,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听过不讲道理的父母以死来逼迫子女的事情,第一次听到子女以死来逼迫父亲,她要给你一个逼死亲女的名头,你还乐颠颠地觉得心疼她!”
老夫人扬高声音:“她要死,就让她去死!”老夫人鹰隼般的目光垂下,看着盛明歌:“你去不去?恩?”
盛明歌现在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她第一反应是觉得落了脸,第二反应是觉得祖母如此冷酷无情,在这种视线下,她哪怕佯装撞柱都不敢。
盛明歌尴尬又害怕,怯生生道:“祖、祖母……”
“你别叫我祖母!”老夫人道,“你们这父亲,我是知道的,他不大成器,但是对你,没什么苛刻的地方,他不是不讲道理的父亲,如今你在外面出了事情,他过问你一句,还没说该如何罚你,你就开始涕泗横流,以泪水、以亲情来逼迫你父亲?你该这么做吗?”
“他给你衣穿,给你饭吃,给你尊荣,你现在连他问你一句你做错了的事儿,就开始寻死觅活?你该是不该?”
盛明歌心中划过一丝羞惭,脸上也浮起红霞,她……她也不想的,只是如果父亲责问起来,她怎么受得住?
老夫人看她虽然羞愧却不语,陡然提高声音:“咱们家的规矩已经成了这样?年长者不可过问年幼者之事,这个家现在的规矩究竟是什么!”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宣平侯更是既惭愧,心中又有暖流划过,母亲是念着他的,怕他难做……可是明歌呢,居然真如母亲所说那般,明歌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着死不死的话,可想过身为父亲的艰难处境?
宣平侯微微哽咽:“母亲……儿子惭愧,治家不严,还让母亲为儿子操心。”
老夫人冷哼一声。
侯夫人知道今日要坏事,她惊疑不定,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出来,再一瞥到老夫人身边的盛如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宣平侯微微躬身,“母亲,儿子愚笨,今日之事,儿子实在不知该怎么处理。明歌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坏了全府名誉,若不惩罚,恐怕不好。但若是惩罚,那位常小姐却又可能是构陷明歌,比起外人,儿子自然相信明歌,明歌是无辜的,儿子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这么个小事你都不知道,远儿,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老夫人道。“如意,如果今日是你,你会怎么做?”
宣平侯一愣,老夫人居然会问盛如意,母亲素来有见识,是女中英杰,他非常佩服。但是盛如意有哪里出众,能让老夫人另眼相待?
盛如意额心紫色的坠儿在灯光下更加深邃神秘,她倒不会真在宣平侯面前说自己会怎么做,而是提醒道:“父亲,今日之事,不在你是否相信二姐,而在别人是否相信二姐。”
“在别人看来,二姐摊上此事,便已如入了泥淖。宣平侯府如果对二姐丝毫不加以惩处,那么,便会给人以我们宣平侯府不重名誉,姐妹相残这等大事都能轻轻揭过的印象,来日此事,也将成为御史大夫案上的素材,成为父亲治家不严之例。”
“那就罚!”宣平侯下了狠心,“把明歌送去乡下的庄子里――”
“侯爷!”
“父亲――”盛明歌和侯夫人同时叫道。
“父亲,若是如此直接惩罚二姐,那么,原本只是常小姐一人之言辞,别人再怀疑二姐,也没有证据,如果父亲如此做,别人便会以为二姐真做了此事,对我们宣平侯府和二姐来说,都不公平。”盛如意轻轻进言,老夫人看着她,含着欣赏,微微点头。
侯夫人也没想到盛如意会帮盛明歌说话,说实话,侯夫人宁愿盛如意如同张氏那样落井下石,这样,她还能看透她。
可现在,盛如意却没有,侯夫人在这一刻觉得盛如意像是一汪烟紫色的湖水,表面清澈宁静,幽静美丽,可湖水下到底有多深多危险,真是谁也不知道。
宣平侯道:“那该如何?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
“主子之罪,奴才代为受过。”盛如意轻轻道,“如果父亲将二姐身边的仆人们全部更换、发落,责打,那么,在别人眼中,就是宣平侯府非常重视小姐们的名誉,哪怕是这等捕风捉影的谣言,也要大力审问个清楚明白。而这些仆人们,被如此责打逼问事情真相之后,依然坚持二姐的清白,则足可堵别人的嘴,证明二姐无辜。”
“好!好!”宣平侯连声呼好,“你说得对。那些丫鬟放任明歌和那个常小姐往来,没有起到一点督促主子的作用,早该换了!”
盛如意只微微颔首。
盛明歌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是侯夫人精挑细选,有这些忠心耿耿的丫鬟婆子在盛明歌旁边提醒盛明歌,盛明歌有时才勉强压得住火气。比如花嬷嬷,就曾为盛明歌的智囊。
只要这些丫鬟婆子们全都换走,盛明歌就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
哪怕侯夫人再拨来仆人,以盛明歌的骄纵自大性子,也不会给不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新仆人好脸色。
侯夫人捏紧手,自己经营多年的忠仆……今日毁于一旦,但她还不能说什么,如果再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她如何能拿出更好的办法救明歌?
老夫人点头:“就按如意说的做,同时,明歌,今日之事,都是因你而起,你的仆人们受刑时,你就在旁边看着、听着,好好反省一下她们落到那个地步,都是因为你的过错。”
盛明歌含着泪福身:“是……”
老夫人吩咐完这个事儿,便也没什么心思再在这里待着了,她起身,状似不经意地吩咐:“老四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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