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院落里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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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院落里的片段童年。跳跃到神经末梢的是一句水晶剔透:“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接下去迸裂的是“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最后心里莫名一动,却是“童孙未解供耕织,也伴桑阴学种瓜”。不知谁说过,童年,是欢乐的源泉。其实何止是源泉,后来的我们所能得到的全部快乐,都抵不过小时候摘下一枝桃花,捉到一只蝴蝶的眉眼生动。因为童年以后的快乐,像是劣质的石榴石,掺了太多杂质,偶尔放纵一场,纵情和欢快,都已经非常生疏。
所以才会对年幼时的欢喜,念念不忘,恋恋不去。
那是一生里最甜蜜的糖果,没有糖精,不加奶油,只有纯净的甜美,舌尖上回荡,心底里沉淀,积年后珍贵成小心触碰的美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美梦。元和有元和的,允和有允和的,兆和有兆和的,但她们最好的梦,都逃不开苏州的寿宁弄。月色清浅,熏风如醉,从繁华三生的上海,到娇艳温软的苏州,那座精致清丽的院落,承载了她们无数的美如春风的欢笑声。
苏州胥门的寿宁弄,有个极大的宅院。张武龄从上海搬出来,就搬到了这里。允和说:院子的大门前有照壁,是逢年过节看热闹的场地。一进大门,有轿厅,再进去西厢是我姨祖母的佛堂,有个吃长斋的老姑娘常年在这里烧香供佛。院里有一株茶花,一株腊梅,两棵树下绕着茂盛的秋海棠。
笔墨灯影,絮絮倾诉,带出脉脉好时光。闭上眼睛,耳畔似有窸窸窣窣的回响,仿佛睁开眼睛的下一个瞬间,明月,壁灯,小楼,夜花,清风,软语。一瓣瓣,宛如记忆里不断开落的昙花,抽出洁白纤长,漫夜里调一缕最蛊惑人心的香。
沿着回忆的路线跨过门槛,就是一座空落的庭院,七星枫和白玉兰拥簇如叠,看上去有种繁复的热闹。门楣上写着风骨峻秀的“一息景”,再往里面去,是五开间的两层楼房,来去过道前后开合,取“四通八达”之意。过道东边,是张武龄和陆英的卧室,在这里眺望出去,就是花园里那方安静的池塘,柳树夹生,只欠落英,但时不时就有远方飞来的老鹰,在柳树上歇一歇脚。后来,兆和学会作诗,写的第一句就是“池旁柳上有老鹰”,这句蹩脚又可爱的诗句,常常被姐妹们拿出来取笑,她却不以为意。
全家人都爱读书,所以各自有书房。陆英的书房在北角,她最常在书房里记账、写字,姐妹们都是这里的常客。她们站在妈妈旁边,看着她写郑板桥,渔樵、桥洞、农夫、夜读……夜未央,风飘荡,张武龄有时候会过来,停驻在窗前,叫来妻子低声耳语,征询意见或者问问家事,继而离去。至亲至疏夫妻,张武龄和陆英,媒妁之言成就的婚姻,也经营出了细水长流的缱绻美满。
时人信佛,张家也有向佛之心。每逢初一十五,张氏夫妇必然带着儿女去烧香。小儿女们未有佛心,却有佛缘,元和也曾画过一幅观音像,或许几个女孩子,在这幅笔力稍显稚嫩的观音画像前,许过诺,发过愿,愿终年不分离,岁月永远静好如月。第三进楼房的二楼,就是她们的小小闺房,都有明窗,临窗眺望,夏蝉冬雪,春花秋月,都藏在她们的欢声笑语里。夏夜深处,或许驻足聆听,能听到允和唱的苏州民歌:
唔呀唔呀踏水车,水车盘里一条蛇。牡丹姐姐要嫁人,石榴姐姐做媒人。桃花园里铺房架,梅花园里结成亲。
……
我们惯常将过往描摹得高不可攀,远到凌云,仿佛那些在清史上留过芬芳的人,都是星宿下凡,天命注定。其实跟我们一样,他们也从呱呱落地开始,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里成长,玩闹过、淘气过,挨过骂也受过宠爱,就像所有寻常的孩子。合肥四姐妹,也有着跟我们一样的童年,甚至玩得更疯。这样想来,她们并不遥远,一如邻家孩童,翻过草墙泥砖,蟋蟀声里相视一笑:待会儿去捉迷藏,你来不来。
来,当然来。
姐妹们深爱捉迷藏。寿宁弄的花园极大,恰好适合这种游戏。水阁,凉亭,花草,果树,允和记得,这既是她们的乐园,也是她们当“闺秀”的地方。每日下学,她们总要先到花园里玩一玩,有时候像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沾一点风雅气,学王羲之临池洗砚,但更多的时候,玩得没个女孩子样,像个假小子一样爬山乱跑,或是在水里一通乱玩,直到干干们找过来,拎着她们各自回房,换好衣服到晚饭时候才重新放出来,这时候,又已经是个模样端庄的小姑娘了,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前喝汤,半点声响都不会发出来。
她们的姨祖母跟着一同住在寿宁弄,伺候老人家的保姆里有一个姓赵。元和她们叫她赵大姐,她们挺喜欢这个大姐,其实是喜欢她的丈夫,因为那个中年男人手很巧,会把竹子劈成薄薄的竹片然后编成小花轿,送给她们玩。她们把洋娃娃穿上顶好看的小衣裳,放在花轿里,玩“成亲过家家”的游戏。保姆郭大姐也愿意陪着她们玩,走在前面,模仿敲锣打鼓声。玩了几次后,大家都觉得不过瘾。那时候,宗和六岁,正是长得最漂亮的时候,白白嫩嫩,头发还没剪,有点长,她们把他当新娘子打扮。后来把妈妈都给引来,忍俊不禁,结果也跟着女儿们一起把儿子打扮成小姑娘。
这时的三姐妹,最清澈快乐,走起路来,都轻盈盈的,元和大概是十岁出头的光景,允和和兆和年幼一些,刚好还是不解世事,灵动清秀的年纪。后来陆英去世,家中骤然荒凉,所有的幸福像是被抽离了一半,三姐妹在园中假山下照过相片,允和后来回忆说:三个人都是灰色半长棉衫,黑裤子,灰黑色的棉鞋,头上戴着墨绿色丝绒的帽子。和我们平时穿戴的完全是两种样子,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点小孩子的表情。
她们的童年,跟着母亲的离去提前结束。懵懵懂懂里,却尝到了失去的苦涩。家人合影,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母亲不在,永远不在了,就算是再不懂事的小孩子,也笑不出来,于是只能绷住一张小脸,让灰蒙蒙的天,淋湿了所有快乐。
从此以后,都只能在美梦里,亲近幼时的无忧时光,吻一吻母亲温柔的充满笑意的脸。春暖花开,流年经转,推开苏州锦绣花海,顺着细碎的青石路,解开往昔的水光罗衫,再回味当初的甜。幼年的三姐妹躲在花厅里,吵闹嬉笑,眼巴巴地盯着窗外那棵高大的玉兰树,看花开花落,央求厨子放在油锅中炸开,一口下去,有花的清香,有炸菇片的脆。杏树上的杏子和枣树上的枣子,她们也馋,上课时听到果子啪嗒啪嗒地掉进风里,差点忍不住口水,等到真的吃上,又按捺不住雀跃的贪心,嘴里咬着,还想着去树下找新的。所以她们的抽屉里常常能找到烂掉的果子,但允和还是说:我一生再没碰到过这么美的书房。
其实是她一生中,再也没碰到过这么美的时光。
我们都没能再碰到过那么美的时光。像漫天的星河静静流淌,徜徉在第一次说话、第一次欢笑、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感到世界的新奇和美好里,闪闪如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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