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的无声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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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母的无声悲剧接纳。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小时候三流电视剧,恋人故去的男主角又有了新爱人,在旧爱坟头洒几滴伤心泪,从此海阔天空神仙眷属,就觉得格外悲伤。即使那跟我并没有什么干系。心不够大,胸襟不够开阔,大概根本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新人,和新变化。其实这跟移情别恋不一样,就是代入了“宫门镇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的凄凉,才觉得情薄心冷。
后来才知晓,对一个人而言,崩塌了一个世界,生活却依旧要继续。浸透哀伤,将日子过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寒霜冰凌,于事无补,于己无益。所以,当陆英病故,张武龄续娶韦均一,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并没什么可以苛责的地方。偌大的家庭需要一个主母,维持一个平和家庭,体弱温和的张武龄,也需要一个可以照顾自己的枕边人。这是生活的抉择,耐不得人选或者不选。
他的第二任妻子是在原配辞世一年后嫁入张家的。她来自家境良好的中产家庭,父亲是一位医生,上海爱国女校文科毕业后,被聘请到乐益女中做教员。这桩婚事,是女方长辈的有意撮合,最初的时候,彼此都不知道姻缘的红线,就缠绕在对方的脚踝。韦均一的叔祖父中意张武龄,在老人家眼里看来,张武龄性格纯善,家有巨产,丧妻和孩子,都是无伤大雅的。韦均一却并不喜欢,那年她才二十三岁,张武龄却比她足足年长十岁,又有那么多孩子,她不愿意嫁给一个鳏夫,也不愿意当九个孩子的继母。
奈何命运,有时天遂人愿,有时阴差阳错。韦均一年轻而秀丽,上过学,受过高等教育,看过比陆英更好更广阔的世界,想来,未婚时的她,是抱愿缤纷而独立的职业女性。命运呵,无法抗拒的命运,却让梦想里温润而纷繁的地中海色彩,过成了日系浅淡又阑珊的灰。如同一列疾驰在碧色森森的山野的火车,她所有的憧憬和抱负,都在骤然打落的湍急瀑布里,冲散得四分五裂。
韦均一到底还是嫁给了有九个孩子的鳏夫张武龄,也许是拗不过长辈命令式的安排,抑或是兜兜转转地忙碌红尘里,他和她,合该有如斯鸾凤姻缘。
起初,张家四姐妹年轻的继母,在这个大家庭里生活得并不得意。她和原先贤惠温和的主母陆英是那样截然不同,陆英是初春里第一场浅淡如雾的雪,洇着胭脂色的宿命悲凉,融化了春色,化为迷蒙杨柳里呖呖莺啼。韦均一是明艳的火,爱憎都深刻,辗转过三生三世的轮回,依旧刻骨而热烈。这把火,在张家,注定了熄灭和寂寞。
先前的女主人,自小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而有着新式女性风采的韦均一,学的是如何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学校教会她的是如何当一位老师,而不是如何当继母和处理家务事。往事流转,她们从一开始,就昭然相反。她不喜欢儒雅但沉默的丈夫,也不喜欢七嘴八舌的孩子们,更讨厌阳奉阴违的下人们。说来也可笑,元和比韦均一只小七岁,但开口是叫妈妈的。韦均一厌恶这种局面,同时讨厌张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脾气更加暴躁易怒。
她的伤心,也源于无法取代陆英,无法融入张家,无法成为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未久,她先后生下了两个孩子。但她还是没办法忍受这种婚姻生活,经常从苏州返回江阴娘家。而那两个孩子,也很快夭折。最后养大的是一个男孩,名叫宁和,却同母亲并不亲近,反而更喜欢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多年后,韦均一的痛苦遇上了知音人,继女充和不无怜惜地说:女人死了丈夫,一般都不再嫁,免得破坏家庭的完整。男人死了妻子几乎都再婚,问题就来了。
韦均一的可悲,偏偏在于,她被迫进入了张武龄的世界,无可奈何地面对所有矛盾、困境、失望以及悲伤。而作为丈夫,张武龄无须感知她的种种烦恼。这让她更加沮丧伤感。她是一个极有才情的女子,张武龄逝世后,她写过一首《殡葬》,其中有一句是:“点点寒华拂晓霜,心旌常自绕横塘。”悲怆凄凉,几乎渗透每个不带感彩的字眼。很久前,也有人哀婉如素: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华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世间最怅然莫过于此,过着无爱的人生,夕阳无数次回落,塞雪不断白首,锦绣年华断送到了尽头。
韦均一以为,自己过的便是这样的人生。但实际上,张武龄和孩子们,对她不能算是不好。婚后,张武龄为了开解妻子,经常带着她去上海看戏。韦均一爱看戏,苏州的戏院跟上海没法比。他们亦不是无所琴瑟和谐的时光,他开明豁达,许她抛下家庭追求心头好,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五年,整整三年的时间,韦均一都在上海学习绘画。她是钟爱绘画,并且擅绘丹青的。而乐益女中存在的十六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由韦均一出任校长。其实张武龄是最温和不过的人,陆英擅长处理后院事务,他就教她安心相夫教子;韦均一想追求自我人生价值,他也竭尽所能。
元和为首的九个孩子也并不难缠,即使他们深受父亲宠爱,可以给韦均一下绊子,教她吃一吃苦头。但几个孩子都通情达理。他们叫陆英母亲,叫韦均一妈妈,不是不尊重敬爱的。充和最了解她,说过这样的话:爸爸从来就弄不清谁不是好人,谁做了什么事。而妈妈却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声张。显然,韦均一心明如镜,这样的人,往往爱恨分明。
一九三七年,合肥。苏州即将被日军占领,张武龄带着妻儿返回安徽祖居。韦均一和族人经常争吵,内容不过是些琐碎事情,却足以让韦均一厌烦透顶。族人们不像丈夫和孩子,对她礼让包容,当面顶撞也时常发生。后来彼此学乖,都不在大庭广众下丢脸面,但关上门,仍旧抱怨不断。张武龄是韦均一漫长牢骚里的唯一听众,他从不打断妻子滔滔不绝的唠叨。对于老好人张武龄而言,这不过是一种音调奇特的乐器,平心静气,就可以海阔天空。
次年,张武龄与世长辞。有人说,他的死亡出自一场鬼祟骚动的阴谋,日本人在井水中投毒,而他喝了这亡命的水。张家人始终认为,这就是张武龄的死因。张武龄究竟为何英年早逝,那已是无人知晓的过往。他留下了还没能自食其力的孩子,留下了一个庞大而颇有资产的家族,也留下了她。
“一径竹阴云满地,半帘花影月笼纱。”窸窣繁华里,她的悲伤和欢喜,也在浮云飘散的舞台落下了厚重晦暗的帷幕。她是否爱过她的丈夫,是否爱过那些毫无血缘的孩子,是否爱过在她眼中从无好感的家族,或许答案跟我们的猜想都不一样。因为在张武龄去世的最后,她写过这样的满怀忧伤:重泉亦有天伦乐,胜我飘零到白头。
爱或不爱,那一个或者两个字,真心那么沉重吗?值得苦苦相逼,耗尽一生去追寻?陪伴才是最真实的吧,日久又天长,天荒又地老,细水长流与君共赏。身侧有人如影随形,岂不好过孑然一生,荒老度日。可惜韦均一到最后才明白,失去了才知道,她所求的其实早已得到,她曾得到的,也终将永远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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