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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听了,心下也是忍不住叹息。这便将荷包收下,冲那官女子和永璇都是点头,“庆藻的心意,我带回去了。你们便也好生照料庆藻,希望庆藻能早日好起来。”

肩舆起轿,缓缓离了永璇的行宫。

玉蝉看婉兮一眼,还是轻声道,“……之前主子与瑞主子换衣裳的时候儿,奴才就没见着翠鬟。”

婉兮便也是叹息一声儿,“谁说不是呢。我起初也以为,是她那会子听见庆藻的事儿,这才跑到永璇这边儿来。可是目下才明白,她其实怕是早早儿就开始偷偷儿观察庆藻了吧。”

“这回一同随驾,到了行宫来,彼此住得都近,她兴许便是发现了庆藻牵马出来,她这便悄悄儿地在旁观察,这便也恰巧赶上这件事儿去。”

玉蝉咬住嘴唇,“依主子看……奴才是不是要谨守门户,要看紧翠鬟些了?”

婉兮抬手支住额角,想了想,这才缓缓道,“不必了。翠鬟是个懂事的女孩儿,纵有些情不自禁,可我相信她终是心下有数儿。”

“况且,她在这回的事儿里,反倒救了庆藻,办的是好事儿。”

婉兮抬眸望望夜空。这会子天穹已被繁星点缀,坝上草原的星子,总比京师更明亮。

“……那孩子唯一令我放心不下的,是她的泥足深陷。唉,我原本还想过,也许她有自己斩断情丝、抽身而返的一天;可是如今瞧着,她反倒已是越陷越深了。”

婉兮走进郭贵人的行宫,行宫外地上已经搭建起了“他坦”,皇后那拉氏为首,一众嫔妃已经都坐下守夜。

婉兮进来与舒妃和玉蕤点了点头。舒妃过来轻声道,“真是可惜。多年轻的格格,这才进宫多久,竟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玉蕤也回到婉兮身边,轻声禀报,“我进去看了郭贵人。从她身上倒是没看出什么古怪来。”

因郭贵人是贵人的位分,今晚用执礼守夜的只需贵人及以下位分。而此番随驾而来的没有常在,最低就是贵人,故此玉蕤、和贵人、伊贵人才是亲自入内替郭贵人整理。

而其中和贵人终究与满蒙格格们的信仰不同,丧葬仪式也不同,这便即使入内,也只立在一旁,并不方便动手;这便唯有玉蕤和伊贵人亲自替郭贵人料理过。

婉兮便也点头,“我也觉着,这事儿虽说郭贵人是最大的苦主,可是这件事却未必是冲着郭贵人来的。”

玉蕤抬眸,朝在场的内廷主位们冷冷扫视而过,“郭贵人年轻,进宫也晚,这些年安分守己,也算与世无争。我也实在看不出,郭贵人有得罪眼前这些人之处。”

“对这样的郭贵人而言,又有谁要处心积虑算计她去?更甚而,是要了她的性命?”

婉兮眼帘半垂,心里涌动起无限悲哀。

进宫二十年了,她以为岁月能将她当年对宫里那些算计的嫌恶点点变淡,可是到了郭贵人这件事上,便又叫她觉着那股子嫌恶都升到了嗓子眼儿,仿佛一张嘴就要流溢出来。

——便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郭贵人这个年轻的姑娘。

如今凭自己的位分、阅历,尤其是皇上的感情,还有孩子们,她其实已经完全不必再如此,她有能力自保。可是郭贵人这样年轻、无宠的女孩儿们呢?难道就活该她们作人的靶子,便连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丢掉了性命,更是被谁给算计没了性命去?

玉蕤说得对,此时随驾的内廷主位都在眼前呢,可是就连婉兮自己都觉四顾茫茫,都猜不透谁会对郭贵人下手;那么此事就算有人会怀疑,可是无根无由,便自然更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了。

婉兮不由得攥紧袖口,“既然咱们都猜不到究竟是谁要算计郭贵人,那我就担心,这次的事儿原本就不是冲着郭贵人来的;反倒是——冲着庆藻来的。”

“冲着八福晋来的?”玉蕤也吓了一跳,“可是丢了性命的,却是郭贵人啊!若是冲着庆藻来的,难道不应该是处心积虑坏了庆藻的性命去么?”

“你如此问,这便也是所有人相同的疑问,”婉兮眸光寂寂,“这便也正是那人这算计的高明之处。”

“丢了性命的是郭贵人,那么便是有人调查,也只能从郭贵人身上去找疑点,这便能安全地避开庆藻去。而郭贵人恰好是与世无争之人,便是从郭贵人这边来查,怕也是查不出什么来,于是查着查着,这件事便只能渐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到了最后,人们便也只能接受这件事是一场意外罢了。”

玉蕤咬住嘴唇,向婉兮更贴近些,低声问,“姐是怎么觉察到,这事儿是冲着庆藻来的?”

婉兮垂首,“你想,一个女孩子刚刚成亲,尚未来得及养儿育女。那这会子对这女孩儿怀有恶意之人,什么法子才是最解恨的?”

玉蕤一惊,脸色已是发白,“……那自是伤了庆藻的根基去,让庆藻无法生养!”

婉兮闭上眼,缓缓点头,“庆藻坠马,腰腹自然受伤最重。这会子虽然还不敢断言,可是至少那人的目的,已然达成了一半儿去。”

玉蕤杏眼圆睁,半晌也是说不出话来。

良久,玉蕤方恨恨道,“可不是!从那受惊发疯了的马背上掉下来,可不是坏了女子根基的最方便的法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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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贵妃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来的最晚不说,来了也只在一旁站着,袖手旁观。”

婉兮与玉蕤正说着话儿,冷不防皇后那拉氏带着伊贵人走了过来。

出言,便是不善。

婉兮忙给玉蕤递了个眼色,这便收起了话茬儿,蹲身请安。

那拉氏走到近前,面上冷笑不减,“……这倒叫我不由得回想起当初纯惠薨逝那会子。那时候儿的令贵妃你啊,忙前忙后不说,便连纯惠寝殿里的镜子,都是你亲自动手用红布给裹了的;甚至,连纯惠身上那块压着魂灵儿的玉佩,也是你亲手给挂上的。”

“怎么今天轮到了郭贵人这办大事上,令贵妃却什么都不管了,还躲得远远儿的?哎哟,是不是因为郭贵人只是个小小的贵人,比不上纯惠的位分高,这便叫令贵妃你看不上啊?”

“还是说,因为纯惠是汉女,跟你流着一样儿的血;而郭贵人却是八旗蒙古的格格,故此不当成姐妹来看呢?”

此时此刻,若不是郭贵人刚刚薨逝,婉兮真想冲着那拉氏那张脸笑出来。

好容易相安无事了这些日子,婉兮又何尝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不是就此肯安生了,只是等着机会,暗地里憋着坏水儿呢。

这回郭贵人薨逝,她晚来一步,可让这位皇后娘娘抓住了把柄去,终将那股子坏水儿都倾出来了。

婉兮抬眸望去,目光从那拉氏脸上滑开,落在那拉氏身边儿的伊贵人面上……还有,那拉氏背后,那些出自蒙古的宗室福晋,或者是嫁到蒙古去的公主、格格们的面上。

此时是皇上木兰行围的途中,皇上下旨明日就要行围,故此这个时候儿前来朝觐的、随驾的,自然都是蒙古各部的福晋、格格们。皇后娘娘这会子当着这些蒙古的福晋、格格们,故意说她不在乎出自蒙古的郭贵人,当真是将这坏水儿都使在了刀刃儿上。

她们面上皆露出了不豫之色,皇后娘娘的目的达到了。

婉兮的心反倒沉静下来。

再不像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儿,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便在诸如此类的场合之下,总还是想强调自己虽说是汉姓女,可却还是旗籍下,这便不该被她们排斥在外才是啊。

她还总想说,皇上都是以整个中国的天子为己任,皇上在强调满蒙子弟不可丢掉弓马骑射的祖宗传统的同时,也积极促进汉学的发展,皇上自己那般醉心汉文化,便是最好的表征。

……可是二十年过来,婉兮发现,那拉氏二十年前怎么用这个来攻击她,如今依旧还继续用这个来攻击她。

婉兮索性再不跟那拉氏自辩了。由得那拉氏去罢了,总归人家是皇后,人家的嘴才是这东西六宫里最大的一张。

婉兮这便淡淡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脸上甚至什么表情都没有。

若那拉氏想从她脸上看见惊慌失措、或者尴尬赧然……那抱歉,诸如此类的神色,她一律欠奉。

婉兮只缓缓欠了欠身,“皇后娘娘却是不同,皇后娘娘是满洲世家的名门闺秀,还是辉发部的部长后裔,那便自然与郭贵人情分深厚。”

“那是自然。”那拉氏轻哼一声儿,得意地回眸望望身边、身后众人,“我虽然出自满洲世家,我家祖上是辉发部贝勒,可若追根溯源,我家先祖也曾经是来自蒙古。故此啊,我跟蒙古可是血脉相连,不分彼此。”

婉兮立即道,“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又与蒙古亲出一缘,那皇后娘娘便必定不会叫郭贵人薨逝得不明不白!妾身相信,皇后娘娘就算翻遍整个前朝后宫、掘地三尺,也必定将算计郭贵人的主谋之人给揪出来!”

婉兮这一番话说得嘎巴溜脆,又急又快,叫那拉氏全无防备,只能愣愣盯着婉兮的嘴。

等婉兮一串话都说完了,方尴尬地道,“你说什么?郭贵人是被人算计的?令贵妃,你凭什么这么说?!”

婉兮倒是自己退了半步,柔下了声息来,幽幽道,“皇后娘娘明鉴,郭贵人薨逝的缘故是在马匹上。既然是马匹出事,这背后便自然免不了可能有人设计。”

“我今儿也是着急,这话只是冲口而出,不敢说这事儿必定有凭有据。可是我相信,便是我查不出凭据来的事儿,皇后娘娘必定能查得出来。故此这事儿我便只需提出我的疑问,皇后娘娘自然会给我一个明白的答案,更是给如此年轻百年薨逝了的郭贵人,一个告慰和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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