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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使女病故,俱系行工部办理。今五阿哥使女之事未经行部,径由本府内管领处公用银两项下通融办理。”

“其棺内围缎床褥俱用红色缎,其余棺套座罩床桌套等项俱用石青色缎。格格名下太监、女子穿孝,每日供饭一次。”

“雇觅大杠行罩杠夫六十四人俱穿青衣,於十四日随在阿哥金棺后送至静安庄,安放在阿哥金棺西边稍后。每逢上坟日期,议在阿哥分例内分给克食饭菜饽饽桌一张。”

胡博容的一生,宠辱也好,悲欢也罢,至此,都已随着盖棺而论定。

再也没有机会更改、重来。

这就是宫廷、王府之中,太多汉姓包衣使女命运的缩影。若没有夫君的疼爱,又或者说夫君的疼爱不能持久而专注,那么这个汉姓包衣女即便是诞育过子嗣,可是自己的命运却依旧是被主子们掐在掌心儿里的玩意儿一般,说断就断了。

没人追究,没人生怜。

原本婉兮的身份与这胡博容何其相似?可是皇帝不是永琪,婉兮也从未曾沦入这样的境地之中去。胡博容凄惨自尽,而婉兮则以皇贵妃之位,为后宫之主,安安静静等着自己的孩子临盆。

此种对比,何止云泥?

这荣王府里,数代之后,仿佛因果循环,又有一位鄂家的女儿嫁入却做了妾。尽管那位鄂家的格格乃为有清一代女词人之首,儿女双全,却还是被逐出王府门去……多年之后的那位鄂家的格格才情之高,委屈之深,自然惹人同情;只是,这也或许是为先人担了因果去吧?

同样在三月初九这一日,也就是胡博容身故这一天,皇帝亲自下旨:十二阿哥、绵德绵恩阿哥给五阿哥穿孝。

这道旨意传开,前朝后宫无不哗然。

绵德、绵恩两位皇孙,身为永琪的侄儿辈,为永琪穿孝,这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十二阿哥为永琪穿孝,这却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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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永璂不能为永琪穿孝,这是自家兄弟,永璂又是当弟弟的,穿孝也属应当——可是特别的却在于永璂是去年被指婚,今年原本应该大婚的!

同岁、且一同被指婚的永瑆和永璂两个,皇上就没叫永瑆来给穿孝;却偏偏叫了永璂。

可是宫中又不是没有现成的皇子来穿孝了,比方说还有一个现成的八阿哥永璇呢,那也既是永琪的弟弟,且今年没什么不宜穿孝的事儿啊!

况且钦天监早已按着永璂和福晋两人的生辰,选定了今年大婚的吉期去。

吉期之一为:按照福晋的大利日为四月十日,故此择得本年三月二十一日行初定礼,四月初十日行成婚礼;

吉期之二为:八月初三行初定礼,十月十三行成婚礼。

这两个吉期,无论哪一个,都已经近在眼前。且永璂的福晋已经进宫,等待成婚……若是永璂这会子给永琪穿孝,那这大婚还怎么成?

皇上这道旨意一下,内务府大臣们都迷糊成一锅粥了,赶紧上奏本请旨。

皇帝倒是淡然:“朕的旨意已下,断无更改之理。若永璂穿孝,与婚期相撞,那便将婚期推后罢了。穿孝的日子不能更改,婚礼的吉期今年错过了,也还有明年嘛!

皇帝都如此说了,内务府大臣们谁还敢说旁的呢?

只是众人下朝之后,德保都忍不住与傅恒低声嘀咕了几句:“皇上三月初一日忽然命兵部左侍郎管理钦天监……下官原本还有些不解,这兵部怎么能管钦天监事务去?”

“可是今日得了皇上这道旨意,下官倒有些茅塞顿开之感。”

傅恒也是轻轻叹了口气,“今日皇上宁肯推迟十二阿哥的大婚吉期,也要坚持叫十二阿哥给五阿哥穿孝……此事如是钦天监大臣以天意而据理力争,皇上倒也不能不敬重天意去……”

德保点头,“而皇上刚刚叫兵部左侍郎来管理钦天监……想来钦天监今日是没人向皇上谏阻了。”

傅恒没做声,默默向前走去。

眼前这件事看着原本有些匪夷所思,可是若联系上几日前永和宫才将茶水炭都给停了的事儿……这便叫他心底都不能不涌起一个不祥的预感来。

——如今永和宫那位,除了皇后的空名衔之外,就只剩下永璂这个嫡子去了。

皇上暂且动不了那人的皇后名号,这便要将永璂的待遇也削减了去——又或者说,皇上怕是根本就不想让永和宫那位亲眼看见儿子成婚了去。

这样的消息,开齐礼总是会“慷慨”地都传给那拉氏听的。

开齐礼传完了消息,叹了口气,“看样子皇后主子今年便不必等了……十二阿哥今年给五阿哥穿过孝去,三月二十一的初定礼已是注定不能行礼了;至于八月间的那个吉期么,怕也还是跟五阿哥奉安下葬的日子撞在一起,那便自然也不得用了。”

“奴才忖着,皇后主子今年这一整年,就都不用等了。”

那拉氏听罢也是一个摇晃,她手指狠狠抓住门棂,“那……永瑆呢?”

永瑆与永璂同岁,又是一同指婚,这大婚吉期自都是一同占得的。就如当年的绵德和绵恩兄弟俩一样。

开齐礼却波浪波浪脑袋,“十一阿哥?皇上没让十一阿哥穿孝,那十一阿哥今年的大婚吉期自然也不受妨碍,内务府自照常准备,正热闹着呢!”

那拉氏抓住门棂,眼前不由得有些发黑。

“那傅恒家,也陪送了不少东西吧?”那拉氏哀哀地问。

永瑆的福晋是傅恒的女儿,以傅恒的地位与财力,自不会委屈自己的女儿去。

开齐礼笑,“可不是么~~忠勇公嫁女,与皇上两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忠勇公自是将所有的谢恩之心,都化作了陪嫁妆奁去。忠勇公必定是怕大婚当日都送不过来,这便提前了流水样地往宫里送呐!”

那拉氏眼前的黑迟迟无法散去,就像黑夜早来,漫漫不散。

她极力地冷笑,“那又怎样!我永璂的福晋,不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不也是出自博尔济吉特氏?就算她阿玛的官职低些,可是她祖父也依旧还是台吉!她母家前头几代,也有公主之子!”

开齐礼故作惊讶,“既然如此,那十二阿哥的福晋按说也该陪送不少吧?外藩王公,跟咱们朝中的公侯还不一样,人家除了朝廷的俸禄之外,还有自己封地的出产啊!那十二阿哥福晋家给陪送的,只会比忠勇公家陪送的多,绝不会少!”

那拉氏桀骜点头,“那是自然!”

开齐礼却笑了,在这堂堂的正宫皇后面前,竟是“言笑无状”,笑不可抑。

那拉氏眼睛虽说有些黑,看不清,可是开齐礼的笑声却像是顽固的绳套子,将她耳朵给缠住,躲闪不开。

那拉氏听开齐礼笑成这样,不由得有些心悸。

“你笑什么,啊?大胆的奴才,你究竟在笑什么?你说!”

开齐礼笑够了,这才不慌不忙道,“按例皇子福晋进宫,应该由母家陪送使女八人。可是咱们十二阿哥的福晋啊,唉……统共就带了一名蒙古女子进宫来。”

“皇后主子您听见了吧?十二阿哥福晋带没带其他的陪送进来,奴才倒没去探听,不过就连最贴身的陪送女子,竟然只带进来一名——那奴才就也不难猜着,她母家得穷成什么样,又或者说她阿玛的官职得低到什么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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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女尚且如此,那其余的陪送啊,唉,皇后主子您也就不必指望了!”

那拉氏一双眼死死圆睁,想要看清楚开齐礼的神色,却——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指甲都抠进门棂的木头里去,听见开齐礼告退要走,她急得大喊了起来,“你胡说!胡说!!不会的,皇上不会心狠到给我的永璂这样穷困又卑微的福晋的!”

“永璂是他的嫡皇子啊,是他唯一的嫡皇子啊……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让嫡皇子承继大位的啊!他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永璂,他怎么可以?!”

连开齐礼看着那拉氏这副心痛欲死、近乎癫狂的模样,心下都不由得幽幽一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好好儿的辉发部贝勒的直系后代,好好儿的出身尊贵的满洲格格,进宫以来除了不得皇上的宠爱,但是好歹还有祖宗家法和皇太后的护持,这一路走来也算水到渠成。

可是怎么就不肯安安分分的,怎么就不能好好儿当一个皇后,非要将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叫皇上恩断情绝之余,恨不得她死?!

她是坚韧,怎么都不肯死。可是皇上眼下根本就是在用钝刀子割脖子,一点一点催她的命了。

她这样活着,看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点一点全都碎了、散了、化为泡影了,这样地苟且,又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在这个三月忽然下旨如此狠心对十二阿哥,又何尝不是这位皇后主子给连累的?

她再不知检点,皇上只会将对她的恨,也一点一点全都转移到十二阿哥身上啊。

所谓爱屋及乌,那么反过来,爱变成了恨,又怎么可能不殃及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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