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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馥拎着她的早饭就上办公室找钟华去了。

对方审了一宿片子,挂着两只黑眼圈,“有话快说。”

跟宁馥对付关童关主任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好不夸张地说,整个调查记者部都是这么个风格,实在因为日常太忙太费心力,跟熟人说话根本没有“客气礼貌”这个自觉。

宁馥在他桌子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下,“我能不能出趟差?”

钟华动作自然地从她随手放在桌上的早餐袋子里拿根油条咬了一口,“行。”

他看宁馥那双眼亮的跟北斗星自燃了一样,想了想又问:“去哪?”

宁馥小心道:“外,外省?”

钟华吃着油条,把宁馥的豆浆也拿起来喝了一口,不耐烦道:“这点事也值当你特意说?写个条子来我批。”

宁馥现在依旧是调查记者部最年轻、资历最新的一个,但她现在已经不是说话权利最小的一个了。记者这行当,在编辑编审面前有多大的话语权,在选题会审片会上能有多少分量,主要看她报道的成绩和质量。

一个十青奖两个黄河奖在手里,她这个年纪换其他人很可能还在跟着师父勤勤恳恳跑新闻写通讯,然而现在钟华已经对她完全“大撒把”了。

对一个记者的信任就是要相信她对新闻的嗅觉。

不过从国内口突然蹦道国外口,就不是小事了。往这是背着领导谋求跳槽,往大说这是先斩后奏没规矩——她来问钟华的意思,从来都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

钟华虽然不是在意上下级职场法则的性格,但他有根敏感的神经宁馥不太敢碰,万一钟华觉得去国外随便一个榴弹过来把她炸死了,他又要背负上一个年轻漂亮小姑娘殒命的罪过,再发疯一样大吼大叫怎么办?

宁馥殷勤地给他抽了两张纸巾,“那……外,外国呢?”

钟华神色一点儿没动,抬眼瞧瞧宁馥,“行。”

他把最后一口油条吃进肚里,“你回来就行。”

宁馥赶紧保证:“肯定回来,国际部哪比咱们这里好。我不走,您放心。”

钟华不耐烦了,把纸巾揉成一团丢她,“赶紧去,别在这碍我眼!”

说让她回来是怕她跳槽吗?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蠢蛋。

关童那头还在操心怎么跟钟华要人,想着只要宁馥自己也愿意,多少能里外一起使劲儿把这事促成了,没想到真过了“一根油条”的工夫,宁馥就回来了。

“我领导同意了。”

关童:原来这就是那些短视频中所宣称的:“你只管把猫带回家,剩下的由猫来搞定”吗?!

宁馥奇怪道:“关主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关童的目光简直充满了慈爱,让宁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关童回过神来,赶紧把自己脑子里奇怪的联想赶出去,说正事:“手续这星期就能办好,你去把疫苗打了。”

他叹口气,对宁馥道:“国际部现在缺人啊。”

上一个派驻C地区的记者现在正在医院躺着,出血热。关童现在是国际部的分管领导,国际部虽然缺人,但也不是就补不上这个空,有有顾虑不愿意派驻战区的,但也有不少敢豁得出去的。

他这些天光是请战书就收了六七封。

记者是天生血勇。追逐新闻,生死置之度外是很多人的必然的宿命。

但也不能真把记者当特种兵使。现在躺医院的那个同事已经要让关童焦头烂额了,他不得不在人选上慎之又慎。

摄像老汪跟他推荐了一个人——

“宁馥,让宁馥去吧。”他是这么说的:“第一,她不要命,第二,她有玩命的本事,第三,她运气好,命大。”

这位老牌摄像自从和宁馥去了一趟昆仑山,就仿佛中邪一样,但凡有人开启话头,必以老汪狂吹宁馥的彩虹屁为结束。

他倒不怕自己被宁馥误会,“关主任你只管去问她,她绝对不会觉得我这是在把她往坑里推,更不会觉得你是把别人不接的危险工作往她头上扣。”他信誓旦旦,“我了解她。”

一个能跟着巡逻队爬30里雪山,回了驻地才淡定地从靴子里往外倒血水的女人,她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关童当时心说你跟她才哪到哪啊就敢说理解?

现在看来,嘿,还真让老汪给说中了。

7月6日,中视派驻C地区的第二名记者,悄悄出发。

C地区是半岛,紧卡着海峡,是交通要冲。历史上就纷争不断,宗教、民族、资源上的冲突让这里至今都有个“火药桶”的别称。这里的临时政权迭出不穷,永远是一拨人建立政府,另一拨人推翻,——他们很快又会被新的胜利者推翻。

这一次的冲突,就是新建立的政府和军的矛盾。

在三天前,fan政府武装营地刚刚经历了一次空袭,他们宣称将在一周内,将完全夺取政府军控制下的两个镇。

国际红十字会在两股武装力量之间开辟了缓冲地带,以安置因战争流离失所的难民,投送国际援助的物资。

宁馥下了飞机后住进酒店,接下来就在向导的安排下驱车前往缓冲地带。

各国在该地区的侨民都已经撤出了,现在还往这里扑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向导是本地人,靠往缓冲地带送人赚了不少钱。他问宁馥是来干什么的。

“来采访。”宁馥坐在副驾驶,被晃荡得脑袋好几次磕在车窗框上。

司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这不可能!”他用口音奇怪蹩脚的英文说道:“他们都是两三个人一支队伍的。”

“而且我没见过女的!”他斩钉截铁地补充道。

宁馥笑道:“现在你见到啦。”

“我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现在能往战乱地区塞记者是很难的,C地区的政府火烧屁股,全靠另一国暗地里的军事援助来撑腰,战地记者的名额几乎只给那一国家极其盟友国。

一个“在政治上不爱打桥牌”的国家,其最大媒体的记者,在这里并不会受到夹道欢迎,更不可能拿到更多的准入资格。

编辑、摄像、导播、直播,全都宁馥一人一肩挑了。

到了地方,宁馥动作利落地跳下车,长大胡子的向导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嘿,祝你好运!”

宁馥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缓冲地带并没有给人的感官上带来多少“缓冲”。

绕过一排低矮的帐篷,一股经过太阳暴晒而发酵的恶臭扑面袭来,宁馥都忍不住将半蒙着脸的面巾往上拽了拽,遮住鼻子。

一个男人正倒卧在帐篷前篷布支出的阴影里,身上几乎没一处能看出原本的颜色——应该是重度烧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正在渗出油性的脓,混在着血水。

三十多摄氏度的气温,让他的身上爬满苍蝇。

他的身旁就是放污水的铁桶。臭味从他身上和那只桶里一同飘散出来,让人难以分清哪个程度更严重一些。

最令人难过的是,他还活着。

勉强能看出个人形,他的胸膛还在轻微地起伏着。

一个妇女从帐篷中走出来,将污物倒进水桶里,对自己门口躺着一个浑身炭黑几乎烧熟的人没一点儿意外的样子。

反倒是对站在一旁的宁馥,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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