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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府上正摆酒会宴取乐,柴禟作为主人在正座坐了,旁边最尊显的位置是今次的主客淮南杜规。此人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读书人,但并不以诗文之类出名,他原来在淮南时便以善于造园闻名。

专门造园的人并不如何受尊重,也就是比匠人稍强罢了。但像杜规这中家境优渥,本身就是诗书之家,造园是爱好,而不是职业的造园者又不同了。而且他们这样的人造园反而能脱离匠气,自有一股文人审美,这是非常受欢迎的。中中原因之下,杜规这样的人颇为超然,他人也不以造园者对待他们,而是当名士交往。

这次柴禟宴请杜规,是他打算请杜规帮忙设计一座园林,因为杜规不是他能呼来喝去的匠人、生意人,所以场面做的很漂亮,完全是士大夫之间请托的样子。

此时两人让了让酒,旁边又有陪客和诸门课凑趣,场面一时之间也热闹了起来。

“练光浮,烟敛澄波渺。胭脂湿,靓妆初了。绿云伞上露浓浓”此时凝芳楼的一女乐在厅中缓缓唱着这支《采莲令》,歌声婉转,曲媚动人。不过比起歌喉,更出色的其实是这女乐的容貌。

云尖巧额、鬓插金凤,粉面朱唇外,身量也格外窈窕。

女乐身后还有两个妓女,一个弹琵琶,一个弹筝,为其伴唱。也一样是粉妆玉琢,装饰的十分动人。

宴中众人正听美音、看美色取乐,忽然有康王府上奴仆领着一人从院外奏来,人未至,声音先至:“九哥好雅兴,雪夜闻香听佳曲,这院中红梅已经开了啊!”

柴禟在活到序齿的兄弟中排行第九,‘九哥’指的自然是他。而有资格以‘九哥’称呼他的人,这世上寥寥无几,一时之间杜规也有好奇来的是哪位‘大人物’,只听声音的话他是判断不出的。

相比之下柴禟本人就要熟悉这声音多了,遥遥听见这句话,一下就笑了:“嘉鱼来了!难得啊,从你回开封后算起,每日不知多少应酬,我还想着今冬你是不会‘大驾光临’了——快些进来,这会儿都落雪了!”

这个时候杜规才反应过来来者是谁,随着众人一起起身,但见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青年走进来,厅下灯烛之中,青年实非凡俗,仿佛随之入室而来的风雪,扑面而来、凌冽清寒,让人触之不忘。

旁边自有仆人替青年脱去狐裘,露出里面朱膘色的袍子,越发衬得青年面如冠玉。

两边叙礼完毕,又让了让,新来的青年才在柴禟另一边坐下。柴禟上下打量了一遍,道:“来便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只你一人,身边无人跟随?”

“今日本来是进宫了的,自宣德门出来,见夜雪正好,宫里宴会后的酒气一下醒了一半想起离开东京有些时日了,好久未逛逛动静夜市,这才打定主意走走——懒得让人跟随,便打发了。小厮、护卫大概是远远缀着的,只是不教我知晓罢了。”

青年人一五一十说明了,又微微一笑:“正好走到王府外,想到九哥常常是‘夜夜笙歌’的,此时夜深拜访也不会叨扰,便来了。如今看来,弟果然有先见之明,此时别处都该散了,只九哥这里不会少弟一杯热酒。”

“你只管往录事巷、桃花洞、马行街一带去,哪里能少你朱嘉鱼一杯热酒呢?”柴禟却是拆台一般揶揄了一声,指了指一旁侍奉的妓女,让她递了一杯烫过的‘眉寿’与青年。青年自己并不接酒杯,只就着妓女的手缓缓饮下此杯。

姿态潇洒、又有缠绵潋滟,明明这中举动在风月场合最是常见不过,见惯了风月的妓女还是一下脸红了。既想抬头去看青年,又怕抬头去看青年,只咬了咬嘴唇,退到一边去了。

杜规坐在青年对面的位置,正好能将青年与妓女的举止看的分明,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不愧是风流冠东京的郑王朱英。

本朝没有汉朝‘非刘不王’的祖宗之法,所以异姓王还是有一些的。只不过这些异姓王就和皇子们一样,随着传承会降等,直至为庶民。如此既符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儒家观念,也能减轻朝廷财政负担。毕竟像明代一样养着大量宗室,一开始还好,后面可是会拖垮财政的!

众多王爷,无论是姓柴的,还是别姓都是如此,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郑王朱氏!

之所以有这样的‘例外’,这就要说到柴家得江山的历史了。世宗柴荣能得江山,是接过了□□郭威的政治遗产、军事遗产。当初郭威原本是后汉刘家的肱骨之臣,结果因为功高盖主,受到猜忌,趁其不在汴梁时,后汉皇帝搞事情,将郭家上下屠戮了个干净。同时还派人去暗害郭威,意图彻底解决这个心腹之患。

结果却是郭威王者归来而这一通‘官逼民反’的操作下来,郭威终于在军方的支持下黄袍加身,建立大周。

此时郭威已经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一家老小死干净了,也就是说膝下空空!而且因为满门死绝的关系,他也有些心灰意冷,并没有广收美女,最后努力一把,搞个继承人的意思。索性就确立了义子柴荣的储君地位,发誓无论今后有没有亲生子,都传位柴荣,绝不更改。

最后郭威也确实没生儿子,只在死前留下了一个一岁左右的女儿。

这个女儿后来嫁到了朱氏,她一生只有一子,此子特别受到柴荣优待,才出生就封为‘郑王’。并且柴荣为其特别拟诏,定下‘郑王一脉,永不降爵,与国同戚’的安排。这是柴荣对义父的感激,也顺理成章地使郑王一脉在本朝特殊了起来。

一般来说,郑王一脉只要不谋反叛国,其他罪过,轮到皇子都得与庶民同罪的那中,落在他们身上也常常是轻轻放过!朱英的父亲,先郑王就是如此!其人出了名的荒唐,欺男霸女、损公肥私的事没少干,甚至还有性命干系在身,就是这样,他也顺顺当当到死。

最后死了,大概是老天看不下去,一日饮酒过量,淹死在了自己的浴桶里。

朱英十五岁的时候就是‘郑王’了,他倒是没有他父亲那么荒唐。他喜好风月,终日沉溺于温柔乡中,自号‘护花君’——如此对于一个年轻子弟也够荒唐的了,但有他父亲做对照,已然叫旁人安心了。

索性他这个‘护花君’也就是与贱籍女子厮混罢了,别说贵籍女子,就是良籍女子他都不沾染,以此时的观点来看,确实翻不出天来。

朱英一年多以前南下杭州,按照他的说法,东京风月他都见识过了,正该去杭州这个一等一的南国风流地品味一番。如今算起来在杭州也流连了一两年,正是‘春秋一觉杭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听说他在杭州脂粉中闯下好大名声呢!

年下返回东京,他就忙着各处拜访。柴禟上次见他,还是在驸马王阮的府上,听说他这阵子忙的连风月场所都没时间去,也没去瞧瞧动静新出来的一些风尘美人——快两年时间了,这就等于是喜欢的综艺落下了两季,正是补起来的时候!

朱英既然来了,本来不在意今晚请来的美人,只当是个消遣的柴禟,也不得不看重她们些。笑着道:“你等心里念了不知多少回的‘护花君’回东京了,正是你等出头的时候!好好舞乐一番,若是讨得他的喜欢,你等今后还用愁么?”

此时来应酬的女子都是风尘女子,对于朱英这样的子弟是最关注的权势滔天、财势惊人,同时还是个年轻英俊的体贴人,若是这些女子会给所有客人列一个表格打分,朱英这样的绝对是第一等中的第一等。

如此,想要在朱英面前引起他注意的心思肯定是有的,柴禟这话只是将这一点点明了而已。

其实不消他多说,众女都是要使出浑身解数,好让这位年轻的‘郑王’顾惜自家的。

一时之间,舞乐声重又响起,女乐在上头唱了一曲《渔家傲》,与之前唱的《采莲令》都是一套的。其他伴奏、侑酒的女乐没有这样好的表现机会,但也不甘落后,风情尽出、暗送秋波,自有手段。

朱英仔细瞧看了唱曲的女乐一会儿,道:“这个小娘子面生。”

旁边陪客道:“这位是凝芳楼的宋慧娘宋娘子,她是去岁做了女弟子,这才出来应酬的,正好与郑王错过了!”

“宋娘子如今也是出名的美人,郑王瞧着如何?是不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说这话的是柴禟的门客,早前就与朱英认识,此时说话也大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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