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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就算是小娘子,也不用人教,自动学会了‘世故’。如今的小娘子非要在长得俊俏、善于体贴的情郎,与财大气粗、身份高贵的客人之间做选择,已经不用像以前一样,要鸨母软硬兼施、姐姐们苦劝良久了。虽然有些不舍,但她们自己就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就和后世筹谋婚姻的女孩子念叨‘贫贱夫妻百事哀’‘生活是柴米油盐’,主动选择最‘适合’的人是一样的。那个时候,荧屏上出现为爱私奔,彻底摧毁原有优渥生活的旧时代女子,她们也体会不到感动了——不用像故事里一样,有个嫌贫爱富的母亲来拆散姻缘,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们会自己动手。

按理来说,柴禟也不该这样看待这件事用‘男女之情’去解释,他相信男女之间真挚感情真的存在吗?

他就是一个在红尘滚滚里醉生梦死、最符合行院女子‘薄情薄幸’形容的贵族男子。

但他这个时候却意外的比其他人更相信这个,大概是因为他曾经见过真的吧。所以此时只是低声笑了:“说来,红妃也够格做襄平公命里冤家了只是这冤家可不好对付,襄平公怕是也不如意的很。”

不过他没有说的是,这样的‘不如意’本身没什么不好的。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人,就不能以捧□□、捧女乐的心态来论了。后者自己是贵客,哪怕有些女乐、雅妓清高的很,摆足了架子,反而要客人伏低做小,那也终究不同。

那时候所谓的‘伏低做小’,对他们本身而言也是一种乐趣。而女乐、雅妓的清高也有限度,她们不可能真的让客人不舒服、不如意。

而前者呢,为此所经历的一切都源于心甘情愿,连带着不如意的部分,困扰归困扰,却也是内心悸动的一部分——这世上的‘真情’已经不多了,遇见之后才知道甜是甜的,苦也是甜的。

“本王知道嘉鱼你奇怪在哪里”柴禟露出一个十拿九稳的表情:“你是觉得,明明襄平公已经为红妃铺床了,也确实看红妃与别人不同,可两人之间却如同光风霁月,并无男女狎昵之感。”

女乐、□□这类女子和客人之间不见得很亲密,夜色里隔着朦胧幽暗的灯火、隔着娘子们厚厚的粉、隔着自己被欲望驱使的心,和一个女人有了再亲密的关系,也不妨碍白日里衣冠楚楚时,认不出身前走过的女子。

但朱英不觉得李汨是那样人,而红妃也不会是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子。

女乐与她们‘丈夫’该有的一点儿缱绻旖旎,两人之间竟也没有但要说李汨对红妃真的一点儿想法没有,那也不可能——他们也是男人,男人自然懂得男人!哪怕李汨看着清心寡欲,但他本质上也是个男子呢。

若不是自己心爱的,他何必为她弄出铺房那般阵仗,他可是出了名的红尘外的人!若不是心爱的,今日也没必要过来接她了,说好去院中见她的,来这麻烦做甚?男人只有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时,才会有这样的耐心。

“你觉得该是为什么如此?”柴禟没有揭晓答案,露出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

朱英有一个想法,但他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太荒唐了,他都一下笑了:“那不可能、不能”

不能什么?他终究没说出来。

旁边柴禟也跟着笑了,继续自斟自饮,笑道:“有何不可能的?那才是咱们李大相公啊!若李大相公也不懂得隐忍等待、度量人心,那才是怪了!”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也是,能发此声,她心气之高是不必说了。旁人若是知道她那般‘心比天高’,只怕心里是要笑的,笑她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只等着看她‘命比纸薄’的笑话”朱英说到后面的时候,忽然露出了有些痛苦的神色。

那一闪而过,很快就风过水无痕的神情说是‘痛苦’其实不恰当,应该是懊恼、悔恨。

捕捉到朱英情绪变化,柴禟想到了什么,一下后悔了。连忙正色道:“嘉鱼可别说这话,你们情形是不同的。再者,红妃这也是遇见襄平公了,还是被她克住的襄平公,不然又能如何呢?”

“是不是不自量力,也该试过才知,说不得就天随人愿了若师娘子一开始便心甘情愿认命,焉能有后事?”这个时候朱英像是在说服柴禟,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察觉到这一点的柴禟,忽然就不劝了,嗤笑了一声:“罢了,你若无心,这些话不比我说,可你若有心,这些话我说再多有什么用话说回来,你真有那心思?或者说,你敢吗?别答我,此事可不是碰碰嘴皮子就算了。”

与花牌船上让王阮等人不解其意、云里雾里的气氛不同,另一边红妃与李汨就家常琐碎多了。

“襄平公怎么来了?说是今日去院中见奴,也是定的点灯后时辰是怎么知道奴在这儿的?”红妃的轻声言语只有两人听的见,身后的秦娘姨都听不真切,更不必说甲板上的众人了。

李汨轻轻避过了前面的问题,只是道:“撷芳园的奴婢说娘子在此。”

红妃的行程是公开的,而她在便席之后便要回来,至于回城之后花牌船放人的码头也有说法。这种事,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只不过,难得就是‘有心’两个字。

红妃与李汨回撷芳园的路要经过大街,此时夜市正是要开始的时候,道旁的铺席都在悬挂灯笼。这些夜市摊子卖什么的都有,但最常见的还是各色小吃。李汨没有当街吃东西的习惯,红妃小时候有,但成为女弟子之后就没有过了。

这其中既有身份束缚的缘故,也有她太忙的原因。很多时候用些餐食也是急匆匆的,一般是让人备好送来,也没有夜市之中光顾小摊贩的时候了。

红妃经过了几家卖梅子姜、血羹、煎夹子等杂嚼的,忽见一家卖煨芋头的。扯了扯李汨的道袍衣袖,声音很低:“买些芋头罢。”

李汨不解她为什么要买芋头,但这种事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察觉到拉住袖子的手,李汨还有些怔然,只是这也不耽误他点头说‘好’。

不过红妃并没有买煨好的芋头,而是让秦娘姨买了一些生芋头。拎着生芋头回去,才要进自己小楼,红妃转身嘱咐王牛儿送严月娇回家,然后又对秦娘姨道:“娘姨把芋头给奴罢,娘姨去茶房要个莱菔。”

秦娘姨也不多问,芋头就这样交给红妃了。至于莱菔,其实就是白萝卜,官伎馆的茶房是不做正经饭食的,但会煮茶,以及做一些待客的糕点、准备一些水果盘、干果盘什么的。所以这个时候茶房肯定有各种储备,而莱菔作为一些糕点的原材料,也不会少。

李汨就看着红妃从她自己小楼的茶房里拿了个平常烹茶的小炉,又拿了一个可以煎药、煮粥的陶罐——红妃院子里的茶房主要是为她沐浴方便才有的,平常只烧水罢了。至于说预想中的,临时热热饭菜,那也得遇到馆中茶房送来的东西凉了。

可话说回来,既然东西凉了,再让馆里茶房送一份不就行了?官伎馆的茶房里永远少不了美酒、点心这类东西,女乐自己房里也时时准备着可以待客、耐储存的干果、糖果之类,哪里有她这个小茶房的用武之地!

不过既然有了小茶房,相应的东西都是有置下的,红妃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陶罐是一个很朴素的陶釉罐,洗的干干净净,等到秦娘姨的萝卜拿来了,红妃只削皮切成滚刀块,便放入了陶罐中。用清水漫过陶罐的三分之二处,她又停下,捏了一撮盐放进去再不放其他调料、配菜。

炉子点了起来,芋头是去年收了后晾干储存,这才保留到如今的,这样的芋头正适合煨着吃。

炉子上煮着萝卜汤,炉子下煨着芋头。红妃在书房安置好这些,李汨已经在读书了,红妃也不忙,而是起身给桌旁的羊油大蜡剪灯花——对于她来说,做这些简单重复的工作很能安神定心,之后再读书就容易深入了。

夜读时煨芋头、煨栗子是此时读书人常有的习惯,特别是冬日里,如此既能暖身体,又是夜宵充饥了。

红妃和李汨的口味都是很清淡的那种,李汨是因为出生在世家,从小就被教导养生惜福,不让贪恋口腹之欲,再加上他自己的性子,所以口味一直是非常清淡的。而红妃,她上辈子小时候也偏爱油炸的、甜甜的,但后来因为跳舞要保持身材,慢慢就改了。

一开始还有些难过,但后来就好了。习惯了清淡饮食之后,被各种香料、调味料,以及工业社会常见致死量糖调教的舌头也就慢慢恢复了原本的灵敏。能够吃出很多蔬菜的清甜,坚果的香脆这些东西都是她过去品不出来的。

清水煮大萝卜,只放一点儿盐,也就是那时候才喜欢的。别人看觉得她是在‘苦行僧’,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做出了太大牺牲,但她自己却没有这种感觉。

等到夜更深一些,红妃拿了两只髹漆黑色小碗装了萝卜汤,每只碗里只两块大萝卜——红妃切的时候故意切的很大块。

萝卜汤清甜味淡,芋头也很香软,从头到尾,红妃与李汨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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