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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结实实的板子砸在腿臀部,发出沉闷的击打声。这些侍卫是老手,一板子下去,立即皮开肉绽,叫人疼到极处。
温煜夫妇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疯狂地挣扎起来,就像砧板上的鱼,活生生地想跳起来,却被死死地按住。
有人在旁边用平平的语调一板一眼地数着:“一、二、三……十、十一、十二……”
果真是扎扎实实地打了二十板子,一点儿没掺水。
这一顿打下来,温煜和苏氏都向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漉漉,打出来的血水、疼出来的汗水、哭出来的眼泪和鼻涕,混合在一起,就像两团烂泥,软软地趴在那里,不得动弹。
苏氏毕竟娇贵,此时已经翻着白眼晕厥过去。
刘长史挥了挥手,就有下人端来了一盆水,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把苏氏浇了个透心凉,她尖叫一声,又醒了过来。
这时候有人出来,传了李玄寂的吩咐:“打完了吗?王爷叫带进去。”
于是侍卫架住温家夫妇的胳膊,就像拖麻袋一样给拖了进去。
书房内。
李玄寂高坐上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色只是淡淡的,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威严却令温煜浑身战战、惊恐不安。
“见、见过王、王……王爷。”温煜疼得话都说不清楚,瘫在那里,勉勉强强挤出几个字,“王爷饶……饶命。”
李玄寂将茶杯放下,发出“咯”的一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格外令人心惊。
他看了温煜一眼,语气平常:“这一顿打,是给谢家的女孩儿出气的,至于个中是何缘由,你们两个心里清楚,本王就不多说了。”
苏氏涕泪交加,伏在地上大哭:“我的嫣嫣,我的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哪……”
“若不是她求情,本王原来是想砍了你们的狗头。”李玄寂冷冷地看了苏氏一眼,“怎么,莫非以为本王杀不得你们吗?”
安信侯又如何,在燕王的眼中,和虫豸草木大约也没甚至太大的分别,他说杀得,那便是杀得,没有人不信的。
苏氏后半截话被吓得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只敢在那里哆哆嗦嗦地抽泣,不敢言语。
李玄寂把目光转向温煜:“本王生平所言,向来无人敢逆,安信侯爷勇气可嘉,令人诧异,本王当初去你府上,是怎么和你交托的,嗯?”
李玄寂的目光如同利剑淬冰,看得温煜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更说不出话了。
苏氏想要爬上前去求饶,但她被打得稀烂,两条腿疼得火烧火燎,半分不能挪动,只能伏在地上不住叩头:“王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我家侯爷无关,平日挑唆阿眉和嫣嫣争抢世子也是我的主意,就连这回,也是我瞒着侯爷,自作主张答应了温昭仪,一起陷害嫣嫣,侯爷从头到尾都不知情,王爷若要责罚,就请责罚我一人,我都认罪。”
李玄寂淡淡地“哦”了一声:“未曾想,你这妇人是个情深意重的,这时候倒有担待起来了。”
温煜面露愧色,他本待替苏氏分辨两句,但嘴巴张了张,又艰难地合上了。
苏氏这时候豁出去了,少了几分畏惧,咬牙道:“蒙侯爷错爱,不嫌弃我是二嫁之身,对我有情有义,十几年不变,反观谢家,连累我身陷囹圄,害我在狱中产女,差点死在当场。两相比较,我自然是要报答侯爷的恩义。”
李玄寂冷冷地道:“谢家风光的时候你享受过了,到谢家遭难,你却怨恨起来,可谓翻脸无情,更何况,当日本王叫了宫中稳婆替你在狱中接生,乃是受了谢鹤林所求,说起来,谢家也没有很对不住你,你有什么脸面来说谢家的不是。”
苏氏怔住了,她回过头来,看着温煜,惊疑不定:“侯爷,那时候叫了稳婆去天牢替我接生的,不是你吗?”
当年两个接生的嬷嬷自言乃宫中女官,奉贵人之命而来。苏氏始终以为是温煜求了他妹子出手相助,对此感恩不尽,她后来曾与温煜提及此事,温煜并未否认,含含糊糊地应了,她也从未疑心过,时至今日才知道其中真相,由不得一阵心慌气短。
温煜尴尬了起来,额头上汗水涔涔,支支吾吾:“我确实是去求了妹妹,她并未应承下来,我只当她后来又心软了,也没和你仔细分辨,过往之事,我们不去追究了。”
苏氏呆了半晌,摇了摇头,终究落下了一滴泪:“我只当他们不顾我的死活,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在意,由此恨上了谢家父子,原来是我错怪了。”
但她苦笑了一下,又道:“不管怎么说,侯爷待我的情意是真,我过了这么多年安稳日子,还是感激的。”
李玄寂语气淡漠,他看着苏氏的眼神,如视草木虫豸:“谢知章和你能逃过斩首之刑,亦是本王去求了先帝的恩德,本意是留你们下来,好好照顾谢家的女孩儿,不料到你一出狱,就离开谢家,完全不顾女儿,本王那时想,既如此,你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照样还是砍了,是谢知章跪下叩头,苦苦恳求,本王才作罢了,你的安稳日子,本王能给你,自然也能收回。”
苏氏听着这一番话,脸色渐渐惨白,腿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及至缩成一团,浑身发抖起来。
“本王给了你们机会,你们若能安分,和本王做个姻亲,本是美事,可恨你们贪心不足蛇吞象,公然违逆本王的意思,实属胆大,既如此,也用不到你们给谢家的孩子抬举身份。”
温煜全身发软,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在那里抖着。
苏氏哽咽着,涕泪交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王爷降罪于我一人。”
李玄寂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苏氏,你终究是云嫣的母亲,本王也不忍让她背上弑母之罪,你去净心庵清修吧,为云嫣诵经祈福,毕竟,你前头活的那十几年和后头要活的几十年,都是托了她的福气。”
净心庵是官府庵堂,自前朝起就设立了,沿袭至今,专用来看管犯了大错的官家女眷,其妇有罪,家人顾及体面,不便关押大牢中,往往送到此处。此后终其一生,便是幽室独闭,不见天日。
苏氏方才强撑着面子,揽下了过错,但此刻听到这个裁断,又惊又怕,她本想好歹保住温煜一个,日后她还有的依靠,但是,如果将她关入净心庵,那她还谈什么日后。
她嘶声叫了起来:“不、不,我不去,我的嫣嫣呢,叫她出来,我要见她,王爷,您一向疼爱她的,求您看在她的面子上,饶过我这一遭吧,我再也不敢了!”
“若不是她的面子,你此刻已经人头落地,还不知足?”李玄寂不耐地抬了抬手。
侍卫们立即将苏氏又拖了出去,她凄惨的呼叫声一路渐远,直到听不见了。
温煜上下牙关咯咯作响,怎么也止不住。
“至于你。”李玄寂漫不经心地瞥了温煜一眼。
“不干我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苍天可鉴,我从来没有害过那孩子,我、我一向疼爱她的。”温煜拼命哀嚎。
李玄寂今天心情尚可,也不欲多加苛责,淡淡地挥了挥:“温侯爷舒坦日子过得多了,要给自己找点不自在,既如此,就依你的心意,我已向皇上请旨,革除你的爵位,其余的事我也不再追究,你好自为之吧。”
没了安信侯的爵位,温煜不过一个区区户部侍郎,在这遍地权贵的京城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祖宗挣下来的基业转眼间说没就没了,日后在长安的世家贵族前,面子里子都一起丢光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见人了。
温煜今天被打了一顿,又丢了爵位,身上心里一起疼,两下交加,再也扛不住,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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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武隆二十八年春。
三月芳菲,时令方好,但天未破晓,夜色正浓,风吹过来,还是有些薄凉的。刑部大牢的铁门紧闭着,门上两只铜首狴犴张着大口,形态狰狞,在夜色中望过去实在令人不太舒服。
张辅大半夜的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匆匆赶到刑部大牢外面,心里免不了嘀咕两句,要知道,他身为武隆帝身边的掌案太监,位高权重,连太子见了他,也要客气地叫一声“张爷爷”,素来矜贵得很,但这会儿他面上一点也不敢显出不悦,反而十分殷勤。
李玄寂走在前面,看过去脸色严肃得很,张辅只敢偷偷觑看他一眼,又飞快地把目光收回来了。这位燕王世子年方十岁,但气度间已经有了一种锋芒毕露的威严,像他的养父、更像他的亲生父亲,让人不敢逼视。
燕王李敢被时人称为大周战神,自不必说。而武隆帝年轻时亦是猛将,也曾率百万铁骑踏破贺兰山,武略盖世。这个儿子似乎集合了两个父亲的优点,骁悍、勇武、刚毅、如同一柄绝世的名剑,正在熔炉中渐渐锻造成形。
李敢时常会在武隆帝面前提起儿子,言语间充满了老父亲由衷的骄傲,武隆帝躺在病榻上,并不怎么说话,但张辅是知道这位陛下的心思的。
故而他一听到召唤,二话不说就带着宫里的两个嬷嬷过来了。
刑部的人不认得燕王世子,却认得张辅,值守的主事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恭敬地把一行人迎了进去。
进了大牢,里面空气潮湿,斑驳的墙壁上架着几只火把,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响,栅栏的影子投在地上,暗沉沉的。
转过了一个弯,里面隐约传来女人的哀嚎声,痛苦而凄厉,长长地飘荡在空气中,在沉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惊心。
那边是女牢,一个婆子匆匆从里面出来,顾不上其他,对主事道:“大人,苏氏已经发动了,我是不懂这个的,她看样子有些不太好,或许今晚要一尸两命了。”
主事看着张辅,张辅看着李玄寂,李玄寂……李玄寂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张辅不愧是皇帝身边服侍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的,愣是从李玄寂严肃的脸上读懂了他的情绪。
张辅转而对身后跟的两个嬷嬷道:“进去吧,务必尽心。”
“是。”两个嬷嬷是宫里积年的接生稳婆,经验老道,此时也不心慌,躬身应下,进去了。
主事端来了桌子和椅子,李玄寂和张辅就坐下等候。
天牢深处,女人哭泣的声音越发凄惨,到后面,简直是声嘶力竭地在叫喊。
火烛摇曳不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暗淡下来。
张辅毕竟上了岁数,等得有些犯困,头一点一点垂了下来。
外头传来六更天的梆子声,“哐、哐、哐”。
这声音又把张辅惊醒了过来,他抬起眼:“天要亮了……”
就在这时,牢房深处突然传来婴儿“呱呱”的啼哭声。
张辅心里一松,笑道:“生了,是个好孩子,找的准点,这个时辰甚好。”
李玄寂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大约是个斯文孩子,就前头“嗷嗷”地哭了几声,后面就安静了,被稳婆抱出来的时候还乖乖的,口里咿咿呀呀地自顾自说话。
稳婆将孩子抱到李玄寂面前:“世子,是个小闺女儿,精神劲头好得很。”
李玄寂探头看了一眼,仿佛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霍然站起来,又看了一眼,半晌,不可置信地道:“就这个,是苏氏亲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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