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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老头立即改口了,战战兢兢地道:“是,王爷的吩咐记下了,待老夫配几贴温补的方子,待姑娘病好了,给她慢慢调理,保准她四体康直、六脉调和,以宽王爷长者之心。”

“如此甚好……”

李玄寂的声音浑厚威严,带着他特有的磁性,让人想起崇山峻岭中长风的回响,或者古寺禅院里梵钟的低鸣,落在谢云嫣的耳中,让她觉得格外安心,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心里念着他的名字,只想着,生病了也没什么要紧,他能陪在她身边就好。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谢云嫣半梦半醒的,发觉周围安静了下来,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玄寂叔叔。”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却没人应答。

玄寂叔叔呢,他走了吗?

谢云嫣病得不轻,脑袋也不太清晰了,从方才一直念到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不行,要叫他别离开,一步都不要离开。她咬着牙,硬撑着从床上起来,脚步发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房门,想去找他。

出了门,扶着墙,吃力地走了几步,却突然听见一声严厉的呵斥:“你起来做什么?胡闹!”

是李玄寂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因为烧得厉害,视线也有些迷离起来,周遭的景物都显得模糊不清,只有李玄寂的面容映入她眼帘。心心念念,从梦里到眼前,他的身形高大,无论何时看过去都是稳如山岳。

“玄寂叔叔。”

她满心欢喜,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量,张开双臂,踉踉跄跄地朝他扑过去,扑得那么急、那么热切,担心慢一点他就会跑掉似的。

李玄寂疾步迎了上来,但她太过虚弱了,快到他面前的时候,冷不防脚下一软,向前栽倒下去。

“嫣嫣。”李玄寂急急踏前一步,朝她伸出手去。

“哐当”一声,原本捧在李玄寂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砸碎了,碗里的药汤洒了一地。

她跌入他的怀中。他的胸膛坚硬而宽阔,带着淡淡的白檀香气和男人雄性的味道,闯入她的鼻端,她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好似火焰燃烧,她想,大约是因为她病了,病得无可救药,烧得要晕过去了。

“生病了为什么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还能到处乱跑,但凡你懂事一点,也不至于让人替你操心,实在不该。”

还没等谢云嫣回过神来,就被李玄寂兜头训斥了。但他的声音却是轻轻的,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好似怕把她吓坏了一般,他一面说着,一面不着痕迹地将她从怀里推开。

谢云嫣本来就站不稳,被推开了更是摇摇晃晃,差点又要摔倒,她好委屈:“我以为您又走了,我心里着急,您昨晚上才说的,我只要想见您,无论何时皆可,就是现在,我想见你,一直看着您,您别走……”

李玄寂眼眸的颜色暗了下来,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又收住了,抿成了生硬的线条。

就在这时,谢霏儿进来了。

谢知节今日依旧去官署,谢敏行去学堂读书,薛氏刚刚跟着迟太医去宫里拿药,家里只留谢霏儿一个,她因为惧怕李玄寂的威严,方才一直躲在前厅,这会儿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嫣嫣,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眼睛一瞥,又看见了地上碎掉的碗和洒了一地药汤,不禁顿足:“哎哟,怎么洒了,可惜了,王爷亲自熬的药呢,蹲在厨房熬了老半天,可不容易了。”

谢云嫣怔了一下:“原来,玄寂叔叔是为我熬药去了。”

李玄寂的目光扫了过来,如剑一般。

谢霏儿自觉失言,一把捂住了嘴:“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她缩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过来扶着谢云嫣进去:“来,你快进去躺着,病了就要好好休息,跑出来作甚?”

谢云嫣只得在谢霏儿的搀扶下躺了回去。

李玄寂站在门口,又是一幅疏远的模样。

谢云嫣咬着被角,可怜巴巴地望着李玄寂,眼睛眨了又眨,泪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哭给他看的模样。

谢霏儿觉得怪怪的,好似她是一个多余的人,杵在这中间无处安放,她求助地看了看谢云嫣,硬着头皮问道:“嫣嫣,要不要我在这里陪你说说话?”

谢云嫣好似虚弱得快要晕过去了:“我好难受,我要喝药,好霏儿,你快去帮我再熬一贴药吧。”

“好、好,我这就去。”谢霏儿在李玄寂眼皮底下呆着,觉得浑身冒汗,听了谢云嫣的话,急急出去了。

此间就剩了两个人。

“玄寂叔叔。”谢云嫣看着门口,抽了一下鼻子,“您为什么站得那么远,您这么不喜欢我吗?”

李玄寂慢慢地走了过来,到了一丈远的地方,又停住了。总是这个距离,叫她眼巴巴的,看得到、触摸不到。

谢云嫣烧得整个人都有点糊涂了,心里的那股执念却愈发强烈起来,她喃喃地道:“再近一点,我摸不到您呢,玄寂叔叔,您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呢?”

她的声音软绵绵、娇怯怯的,还带着点儿啜泣,她在撒娇,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欲滴不滴的,就像一只可怜的、蔫蔫的小雏鸟,歪着脑袋,“唧”了一声,叫人心都要融化了。

李玄寂终于抵抗不住,走到她的床边,坐了下来。

他越礼了,本不该如此,但他竟然无法克制,仿佛觉得只要能叫她欢喜起来,此刻就算是天塌陷了也是无妨。

偏偏她还得寸进尺,哼哼唧唧地抱怨着:“您对我不好,我心里很难过。”

简直无理取闹。

李玄寂耐着性子问她:“哪里不好?”

谢云嫣含着小泪花,抽抽搭搭的:“不给摸、不让抱、还凶巴巴的。”

反正她病了,格外放肆一些,多大胆的话都敢说。

李玄寂这会儿也纵容她,没有如往日那般端起面孔,而是微微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就像是蜻蜓沾过水面。

“摸了,不能抱,别胡闹。”他这样轻轻地哄她。

她偷偷摸摸地伸出手去,悉悉索索的就像一只偷油的小老鼠,抓住了他的袖子,她抽了一下鼻子,哽咽道:“不够……”

可是,没有更多了。李玄寂只能再一次沉默下来。

谢云嫣的眼眸里带着泪光,盈盈宛转,直直地望着李玄寂:“我生病的时候会做噩梦,梦见我死了,变成鬼魂……”

“住口!”李玄寂勃然变色,厉声怒斥,“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天地自有神明在,岂可轻言生死,不许你口无遮挡!”

谢云嫣被凶了一下,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地道:“可是我心里害怕,玄寂叔叔英雄盖世,您留在我身边,摸一摸、抱一抱,鬼神不敢近身,我就不会做噩梦了,这样您都不肯,可见您是不喜欢我的,我很难过。”

她生病了,越发娇气起来,动不动就哭,流了许多眼泪,让人疑心她莫不是水做的,她伤心起来,还要用李玄寂的袖子擦她的眼泪。

李玄寂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刚出生的时候,就爱抓住他的袖子往嘴巴里塞,长大以后这毛病好像也没怎么变,把他的袖子揉成一团皱巴巴的,在脸上蹭来蹭去。

偶尔不小心,他的手指会触及她的脸颊,指尖发烫,烫得生疼。

小时候,她小小软软的一团,到了现在还是一样,李玄寂甚至生出了另外一种妄念,想把这小小软软的一团捧在手心里,不知道会不会就那样融化了。他极力克制着,把手指拢在一起,死死地握紧。

就这样坐在那里,任由她撒娇着,听她絮叨着,就像春天屋檐下的小燕子,咕咕喃喃地其实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总之,不要走,留下来陪她就对。

“嗯。”李玄寂低声应她。

她的眼角还带着泪珠,念着、念着,慢慢闭上了眼睛,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

一时无梦。

后头的时候,谢云嫣被谢霏儿叫醒了。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玄寂叔叔。”

“王爷走了。”谢霏儿端着一碗药,小心地捧着,呵了一口气:“嫣嫣,药熬好了,来,趁热喝了。”

谢云嫣呆呆的:“玄寂叔叔走了吗?”

谢霏儿理所当然地道:“王爷为了你的病,在我们家待了那么许久,自然要走的,难不成还要住下来吗?好了,你别任性,我看王爷对你是极好的,喏,这碗药也是他老人家亲手熬的,快来,这回可别洒了。”

谢云嫣气得捶了一下床:“大骗子,刚才叫他留下来别走,他分明答应了的,转头就不算数,果然,男人说话都不能听,是个王爷也不例外。”

捶床的时候,手举起来,才发现,她手里还抓着半截袖子,玄黑衣料,赤金云纹,还带着淡淡的白檀香气。

那是李玄寂的袖子。

谢云嫣瞪着半截袖子,瞪了半天,渐渐有些心虚:“这是什么?”

谢霏儿一脸痛心疾首:“还用说吗,这是王爷的袖子,你抓着人家不放,王爷走的时候,只好把袖子撕下来了,你看看你,像话吗?”

“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动,才不呢,我就是生气了,玄寂叔叔是骗子。”谢云嫣气鼓鼓地说着,却偷偷地把这半截袖子藏到了枕头下面。

谢霏儿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只好当作没看见,道:“别啰嗦,生病的人,快喝药。”

家里那个老仆妇陈妈妈过来,帮着把谢云嫣扶着坐了起来。

谢云嫣接过碗,喝了一口,愁眉苦脸:“太苦了,也太烫了,不然,略放放,我过会儿再喝。”

“那不成,这药要趁热喝的。”谢霏儿板着脸道,“谁叫你生病了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没奈何,谢云嫣只得捏着鼻子突突地灌了下去。

一股子药味直冲脑门,呛得她几乎又哭了,她强烈怀疑迟老头真的放了许多黄连,不然不能这么苦。

“可怕,我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苦的药,熬得这么浓,要苦死我吗?”她哼哼唧唧地抱怨着。

“那可不是。”谢霏儿居然点头赞同,“燕王殿下亲自熬的,自然是不同一些,那么大个的男人杵在厨房里给你熬药,可吓人了,眼见他熬得过火了,我也不敢吭声,只得随他老人家高兴去了,所以说,这碗药可金贵了,我觉得你差不多闻一闻就能好起来。”

提到李玄寂,谢云嫣的情绪又一下低落起来,她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赌气地道:“是,王爷贵人多事,能花时间过来看我,又给我熬药,已经是份外的恩赐了,我还求那么许多,是我贪念了。”

谢霏儿赶紧指了指门外,又安慰她:“也不是,燕王确实是对你关爱有加,他说你做噩梦了会害怕,他走了,还派了赵都尉过来,守在门外,替你挡着魑魅魍魉,叫你安心养病。”

外头的赵子川大约是听到了,以为在叫他,站到了房门口:“我在这里,小谢姐姐有什么差遣吗?”

应该是李玄寂的吩咐,他此时披戴了一身重铁铠甲,手中持着一支长戟,以作震慑鬼魅之意,他往门口一站,雄壮魁梧,威风凛凛,把光线都挡住了,别说精灵鬼怪,就是谢云嫣见了,也吓了一跳。

“你这模样,愈发显得凶巴巴了,我便本来是好的,看了也要害怕。”

谢霏儿替赵子川抱起不平来:“嫣嫣说得不对,赵都尉这般威武英气,往那一站,镇宅安神妥妥的,多好。”

赵子川咧嘴一笑,拍了拍胸口:“不错,小谢姐姐,你别小看我,我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一身阳煞之气,那些个牛鬼蛇神见了我也是闻风丧胆,王爷即刻要离开长安,这段时间,专由我来替你们家守门,保管你不受噩梦惊扰。”

谢云嫣捕捉到了一个消息,急急追问:“玄寂叔叔怎么突然说要离开,是朝廷有事吗?”

“呃?”赵子川发现说漏了嘴,尴尬地挠了挠头,但他不习惯在谢云嫣面前撒谎,还是老实回答,“王爷要去燕州巡察军务,少则月余,多则半年,归期未定,为的什么缘故,我也不太明白,我最近刚从燕州回来,琢磨着那里仿佛风平浪静的,也没有太大事情。”

谢云嫣想了想,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守你的门吧。”

赵子川走开后,谢云嫣摇摇摆摆地下了床,对谢霏儿道:“好霏儿,快来,帮我穿衣服梳头,我要出门一趟。”

她的腮上还带着高热的潮红,嘴唇青灰,脸色吓人得很,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虚弱的。

谢霏儿吃惊地道:“你病得这么重,不好好躺着,出门作甚?不成、不成。”

连陈妈妈都跟着吓唬她:“姑娘这就不对了,夫人才不在家,您就开始淘气起来,我和您说,我们家夫人是很凶的,小心她回来要骂你。”

“我已经好了。”谢云嫣吃力地扶着陈妈妈的手,一步一步地挪过去,煞有其事地道,“霏儿不是说了吗,燕王殿下亲自熬的药,我差不多闻一闻病就好了,喏,果然如此,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可精神了。”

她颤颤抖抖,如弱柳扶风,走一步要喘三下。

谢霏儿才不信:“我说笑呢,你也能当真,来,让我摸摸你脑门,看看是不是还烧着。”

谢云嫣把头歪开了,差点跌倒,吃力地咳了两声:“好了,真的,不给摸。”

她犯起牛脾气来,谢霏儿不帮她,她自己摸摸索索地换了衣裳,随意挽了头发,就想出去。

谢霏儿一个人有点抵挡不住,急忙把陈妈妈叫过来一起抓人。

谢云嫣勉强抬高声音,叫了一下:“五少爷。”

这是她打小对赵子川的称呼,一直不变。

赵子川马上应声而来:“小谢姐姐,我在。”

谢云嫣团起手,拜了拜,恳求他:“五少爷,劳烦你了,我要去找玄寂叔叔说两句话,你帮帮我,赶紧带我过去,迟了恐怕他就出城去了。”

小谢姐姐发了话,就是刀山火海,赵子川也不会推辞的,当下满口应承了。

谢霏儿和陈妈妈没想到谢云嫣还有这一手,哪里拦得住,在后面急得直跺脚。

赵子川叫来了马车,谢霏儿实在拗不过,又不放心谢云嫣自己出去,只好一边埋怨着,一边扶着谢云嫣上了车。

赵子川亲自驾车,一路狂奔,赶了半天,到燕王府门口,他跳下来,跑了过去。

但守门的护卫却告诉他,燕王殿下片刻之前已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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