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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远野从来不对修子违约的,有时夜里说好十时,但晚到十一时,甚至十二时,他一定会来电话说明的。这一点远野十分较真,十分诚实。
本来在公司时,想避开他的电话的。
怕他来电话,一起吃饭,又是他家里的事情叨叨不休,所以才约了冈部要介,以此来逃避远野的约会的。
可是他没有来电话,修子心中的一隅便有了一件心事,所以等不到晚饭结束,便朝家里打电话听留言了。
这也许是一种心有灵犀吧。
但是,远野会在大阪受伤,是修子万万没有想到的。
第一次听留言,修子还以为远野是在开玩笑呢。
虽说年纪老大不小了,可远野却稚气未泯,不时会在电话里与修子恶作剧地开玩笑的。就在前几天,修子与绘里一起喝了酒回家,留言里便有远野存心装着老太婆的声音开玩笑说“修子,我是妈妈,夜里不能回家太晚呀。”还有一个月前,顺着修子要求留言的录音“请将您的姓名留下”,远野便学着修子的声腔,“我是你的同性恋人哟”,醉气浓浓的一听就知道是在开玩笑。
可今天不同,声调完全正常,声音有些紧张急躁,从声音里混着车行人往的杂音来看,也许是公用电话。
第一个念头,修子便是想往远野家打电话,但转而一想,远野不在家,打了电话也没有什么用处。
情急之中,修子朝远野公司打起了电话。
已经晚上七时了,公司也是留言电话,拨通了电话,传来的只是“今天已下班……”的女声录音。
社长受了伤,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公司呀。
修子心情烦躁地挂下话筒,那边的冈部要介有些担心地一个劲儿朝这里张望。
修子不理冈部要介的目光,又一次朝家里打了电话,再听了一次远野的留言,才无精打采地回到座位上去。
好长的电话,冈部要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啦?”
冈部要介有些责问的语气,修子并不回答,鞠了个躬,说道:
“实在对不起,我得马上走。”
“要回家?”
冈部要介一下慌了神,盖在膝盖上的餐巾也掉在了地上。
“我朋友受伤了,必须马上赶回去……”
“受伤了,在哪里?”
“这个,太突然了,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来电话说现在受伤了。”
“可是,刚才是你打去的电话呀。”
“是的,打给家里,从电话留言中听到的。”
冈部要介从地上拾起餐巾,恨恨地盯着修子: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这话……我听了留言,心里也正吃惊呢。”
“现在,马上回家吗?”
“马上回家。”
“不去医院吗?”
“不知在什么医院,而且是在大阪。”
“大阪……”
冈部要介重复着修子的话,指着位子劝修子:
“先坐下再说。”
“不坐了,我告辞了。”
“等一下,在大阪,你现在匆匆赶回去也是没什么意思的,而且连医院也不知道……”
“可是,担心呀,不赶快回去……”
“修子小姐。”
冈部要介张开双臂,挡住了修子:
“受伤的就是那剃须刀的主人吧?”
“……”
“是他吗?”
“对不起。”
修子不回答,拿起桌上的账单,朝门口走去。
回到濑田的家里,修子又听起了电话的留言。
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远野的声音也反复一成不变。另外还有两个电话进来,但只有铃响,没有留言。
修子放下电话,又环视起屋子来。
为什么这么慌慌忙忙地赶回来,再与冈部要介一起待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的。如果是为了听远野的消息,在那六本木的餐馆里,也一样能听得到的。
这样不顾一切地赶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是,远野出差在外,受了伤,自己又怎能无动于衷呢?那样待在餐馆里,修子心情烦躁,也许会做出更伤害冈部要介的举动来。总之,现在修子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只想一个人默默地等待远野的电话,只想亲耳听听远野的声音。
不过,又一次伤了冈部要介的心也是事实。
自己约人家出来的,饭才吃到一半,突然撇下人家一个人回家了,冈部要介发火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冈部要介很敏感,他一定察觉到是修子心上之人发生了意外。
和上次的情况不同,今天中途被修子抛弃而去,再怎么样宽宏大量,冈部要介的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修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后悔。
今晚的事情,不管冈部要介原不原谅,修子都无所谓。失去冈部要介这么一位忠心的朋友也许是有些可惜,可也是有特殊情况才不得已的。
修子这样为自己开脱着,与平时一样换了便服,卸了妆。
摸摸头发感到有些发黏,于是便想洗个澡,到浴室朝浴缸里放水,然后又泡了一杯咖啡。
晚饭已吃得差不多了,所以肚子倒不用担心饿,只是担心待会儿去浴室洗澡,电话来了接不到就麻烦了。
修子将电视声音调得低低的,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
不时地回头去眺望门口那架子上的电话机,可静悄悄的,那电话一声不响。
远野到底去了哪家医院?伤势情况怎样?为何不快些来电话呢?心里七上八下地思索着,连电视节目也看不进去。
这样大约过了三十分钟的光景,电话铃终于响了起来。
扑过去抓起电话,却是绘里的声音:
“去什么地方啦?”
“你的电话呀,哪里也没去呀。”
修子说了远野受伤的事,绘里也慌了:
“这可是大事,有情况随时与我联系……”
说着便断了电话。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电话,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听修子报出姓名便赶紧道歉说:“对不起,打错了。”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再回到沙发上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时针已经指向十时了。
到这时候,今晚是不会来电话了。修子这么想着,无精打采地去了浴室,又朝浴缸里加了些热水。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擦了一下湿手,取过电话,这次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声音:
“是片桐修子小姐吗?”
对方确认了修子,便操着十分沉着的语调说了起来:
“我是大阪城西医院护士,叫坂田,是远野先生托我给您打电话……”
修子赶紧握紧了话筒。
“刚才,远野先生手术顺利结束了,已在医院住下了,请您放心。”
“动手术了?”
“右脚足踝骨折了,现在已包扎好,稳定下来了。”
“为什么会骨折……”
护士只是讲了手术情况,修子耐不住打听了起来。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车子出事故,但伤得不太重,其他只是手背有些轻伤,麻醉也只用了下半身,现在已不要紧了。”
“能治好吗?”
“当然,能治好的。”
“那么,一直要在你们医院里住下去?”
“四五天,手术后的反应消失后,便可回东京的。当然这是要由本人决定的。”
“那么,他能来听电话吗?”
“今天不行,要过两三天,才可拄着拐杖行动。到时可以来打电话的。”
“……”
“没问题吧?”
“对不起,非常感谢您特意关照。”
修子对着话筒深深地鞠了个躬,又慌忙补充道:
“请向他传达我的问候,要他多多保重。”
“知道了。”
“要向远野先生本人传达……”
修子叮咛着,又问道:
“能不能去医院探望?”
“当然可以,探望时间是随时都可以的。”
修子于是又问了医院的地址,电话号码,最后又恭敬地鞠了个躬,挂了电话。
老实说,修子迄今为止从来没有想到过远野会生病、会受伤的。
远野在修子眼里便是一个大大的胸怀,修子在他怀里就像靠着一座稳如磐石的大山。
“我50岁时,修子才33岁。”有时远野也这么慨叹,但修子却不感到这与年龄有什么关系,总认为远野是永远那样孔武有力,一定会比自己活得更长久的。
但是,这只是修子自己臆想中的理想人物,远野比自己年纪大许多,有相当的经济实力,他能唤起修子作为女人的自豪,他能对修子的埋怨、娇嗔一笑了之,他能有修子看来巨大的宽容胸怀,所以便能使修子对他产生一种强大无比的错觉。
可现在事实上,远野也会住院,远野也会受伤,也要接受手术治疗,也会卧床不起,修子对这一切都还不能一下子接受。
可无论怎么不相信,护士的电话总是事实呀,也许是在做梦,但护士总不会对她撒谎的。
修子在电话前的地毯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
远野手术后,住在病房里,现在不知以怎样的姿势睡觉呢。听说上着绷带,那么一定是一只脚露在被子外面,仰面而睡了。
出差在外,睡衣、内衣不会太多吧?一个人,虽说公司有人跟着,但那是个青年,会安排妥帖吗?而且男人总是毛手毛脚的,顾不到的事一定很多。
修子想象着忍痛躺在床上的远野的样子。
在陌生的医院里,一个人,心里肯定不踏实的。这么想着,修子自己也烦躁起来了。
必须赶快去大阪!
这样想着,看看钟表十一时了。新干线也没有了,夜车也来不及了,要去只有明天一早赶早班车了。
所幸的是,明天社长出差不在公司,自己突然提出要请假,也许太突然,但商量一下也许还是有希望的。考虑到这里,修子也为自己的自作主张有点吃惊了。
就在今天傍晚,还想逃避远野的电话,约了冈部要介出去吃饭,想换换心情的。可这报应现在马上就来了。
“对不起……”
修子不由对着电话机自言自语起来。
并不是自己要避开远野,只是想稍微调换一下心情。修子心里实在还是非常挂念远野的,这证据便是一听到远野受伤的消息,她便决定明天一大早赶去大阪了。
修子对自己身上有着这种对远野的热情,感到非常吃惊。
迄今为止,虽说对他颇有牢骚,但紧急关头还是对他牵肠挂肚的。因为远野是属于自己的,修子才有心思偶尔与冈部要介约约会;如果远野不再属于自己,修子便没有与别的男人约会的闲情逸致了。对这样的自己,修子感到十分新鲜。
“ok,事不宜迟……”
现在再不为远野奉献一下就没有机会了,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修子这样激励着自己,兴奋地敲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
“如有可能,多请几天假,陪他几天。”
这么咕哝着走到浴室里,站到了镜台前。
“不对呀……”
突然,修子想起了远野的妻子来。
远野也许不会叫妻子去,但丈夫住院,妻子陪伴在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修子眼前浮现出远野妻子陪在病房里的情景。
大地与天空,群山与平原,金秋的季节里一切都显得泾渭分明,一望无际地看去,没有一样东西是模糊的。所谓清澄一定便是指眼下的情景。
现在修子乘的新干线正经过三岛车站。
右面车窗外一幢幢白色的房子和大厦毗邻接踵,再前面能够看到富士山。不是田野、花草尽头,而是在这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尽头,能够看到富士山,确实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古人要是看到这情景,一定会惊愕得目瞪口呆的。摩天大楼与富士山共存,这混为一体的图像,实在不是什么人都能想象得出来的。
眺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下雄伟秀丽的富士山,修子暂时忘却了与远野的烦恼。
澄清的碧空,秀伟高耸的山峰,使人抑制不住想到出去旅行的快乐。
可不是嘛,今天在东京乘新干线时,修子还想起了幼时出外旅游时的往事呢。
带怎样的便当,乘怎样的车子,碰到怎样的游人,每次学校组织郊游,修子总是这样心情激动而久久不能平静。这倒不是说旅游目的怎样怎样,只是出外旅游能使人逃脱日常生活的繁琐之事,实在是够令人兴奋的。
修子再次想到远野,车窗外的富士山已不见了,列车已到达静冈附近了。
再过两个小时便可到大阪了。现在是两点,到大阪该是四时,再从车站去医院要花一个多小时。
修子今天没有乘早班车是因为上午去了公司。远野住院了,却不能突然不去公司。这是昨夜再三考虑的结果。修子一早赶到公司,与往常一样整理好传真及文件后,才向总务部长请了两天的假。理由是“大阪的亲戚出了交通事故……”
实际上,修子是有个阿姨在大阪,所以她的理由不能纯粹说是瞎说。怕人追问阿姨受伤有必要特意赶去吗,所以提出请假时,修子又编了一条理由:阿姨是单身一人生活,没有亲人,要自己去照顾。但所幸没有人问起她这问题。
正好,社长不在公司,自己又有积假日,所以部长便爽快地同意了。
于是,上午修子忙完了工作,下午便出了公司。因上午从家里出来时已带好了行李,于是便直奔东京的八重口车站去了。
昨天电话里护士说探望时间是下午一时至晚上八时,稍微迟到些也没关系的。最重要的问题是今晚住在哪里。
只要远野同意,修子打算陪在他床边。假是请了两天,但临时延长一两天也是没有问题的。主要是看远野的病情怎样。
可是突然去医院,能陪夜吗?又不是自己丈夫,陪在旁边不要紧吗?
心里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安,早上修子便打电话去医院询问远野身边有没有人陪夜,接电话的好像不是昨天的护士,回答说远野身边现在没有亲人陪夜。
“现在身边没有人……”这“现在”两个字,使修子有些担心,但远野一人在医院是确实的了。
这样看来自己应该陪在他身边的。
修子不仅带上了自己的替换衣服,连远野的睡衣、内衣也都带上了。因为打算去陪夜,所以还带上了劳动裤和围裙,满满地塞了一大旅行袋。
从大学时代至今曾去过几次大阪,但全是与朋友和公司同事一起去的,最多住一两天,所以并不熟悉。
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去不要紧吧?医院、护士都是陌生的,想到此,修子不由得有些担心。
列车离大阪越来越近,修子的心越来越忐忑不安。这样冒冒失失地来到大阪,妥当不妥当?是不是太匆忙了一些?自己又不是远野的妻子,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
眺望着秋天灿烂阳光下的原野景色,修子到底压不住心头的不安。
不过与不安的心情不同,修子的情绪却是渐渐地高涨起来。这是因为修子感到能帮助远野的只有自己。这么坚信着赶去医院,修子心里泛起一阵欢快的紧张感。
“马上就到你身边了,再坚持一会儿……”修子将目光收回车内,心里对远野呼唤着。
远野的医院在大阪的北千里附近,护士对修子说在新大阪下车后乘地铁就可以了,可到底人生地不熟,还是坐了出租车。
“去城西医院……”
这么一说,司机便马上点头明白了。
“我是第一次去,那医院大吗?”
“当然,公立的医院当然大啰,有两百左右的病床呢。”
修子点点头,司机又问了起来:
“是从东京来的?”
“是的,朋友住院了,来探望的。”
“大老远的,很辛苦呀,朋友什么病呀?”
司机看来十分健谈,不断地与修子搭话。这样倒也不感到车子开得慢,傍晚时分,正是下班的高峰,路上很拥挤,到医院已是五时多了。
果然如司机介绍,是个大医院,八层楼房,停车场也十分宽广。修子从正门进去,见左边有个问讯台便上去问远野的病房。
“从右端的电梯上去五楼,马上可看到护士中心,您再向他们问一下就知道了。”
照问讯小姐的话,修子乘电梯到了五楼,果然找到了护士中心,于是又打听远野的病房。
“现在就去探望?”
一位圆脸的年轻护士小姐,看看钟表有些为难的样子。
“现在是晚餐时间,一般是不能探望的……”
“可是,听说探望时间可以到晚上八时呀。”
“等过了晚餐时间是可以的,晚餐时只有陪夜的亲人才能进病房。”
“我正是来陪夜的呀。”
护士与身后的同事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又回转身来:
“远野先生,已经有陪夜的人了。”
修子不由得怔怔地看着护士。
“今天早上打电话时,你们不是说没人吗?”
“是508号的远野先生吧,昨夜手术到很晚,上了石膏的那位吧……”
“是的,你们是这样告诉我的……”
“不过,今天中午过后,你们便有人来陪夜了。”
“是谁呀?”
“我们也不知道,这前面第三个房间,你自己去看看吧。”
护士说着,脸上露出一副这样总可以了吧的神色,转身朝里面去了。修子拎着旅行袋,朝走廊那房间处张望。晚餐时分,走廊里停着白色铝合金的配膳车,另外有几个陪夜似的家属人员在那里搬运饭菜。
“开饭啦……”“谢谢”相互间的招呼声在这走廊里此起彼伏。
修子拎着旅行袋,小心地从走廊里走过去。
走廊左边偶数号码病房好像是单人病房,照着护士指点的找去,第三间门口果然挂着个牌子“远野昌平”。
修子先装着若无其事地从门前经过,确认病房门关着,便再折回头来,望着病房。
护士说有人陪着了,那么说是远野的妻子吧。上午打电话时说没有人陪的,她是下午赶来的吧。
可是远野说他与妻子已经不讲话了,等于离婚一样。
这样的话,他妻子还会赶到大阪来吗?或者说,远野会叫她来吗?
修子再一次凑近病房,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房里的动静。
病房门还是静静地关着。这里面远野一个人在默默地吃着晚饭,还是有人在帮着他?
可是自己在这病房门口贼头鬼脑的不是很可疑吗?
修子这么想着,又没有敲门进去的勇气。正想回身走开,走廊里的配膳车朝这里过来了,看来是来收吃完饭的病房里的碗筷的。
“怎么办呢……”
修子犹豫着拿不定主意,又看了一下门上的名字,突然房门开了,出来一个姑娘。
看到这姑娘的脸,修子不由得差点叫起来。
年纪十七八岁,稚气未泯的脸蛋,头发扎在后脑,那脸与远野的妻子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
姑娘径直朝配膳车走去,还了手里的盘子又回了过来。
修子慌忙将身子贴在墙上让出路来,姑娘只是不经意地朝她望了一眼,便又进了病房。
病房门又关闭了,姑娘也进去了,修子这才深深地吐了口气。
那张脸与远野妻子像极了,不过眼睛有点像远野。
“原来如此……”
修子轻轻地点着头。
来陪夜的原来是远野的女儿呀。
远野有一儿一女,女儿今年刚进大学,刚才就是这个女儿吧。
远野在大阪住院了,女儿代替母亲来陪夜,或者说远野妻子压根儿就不想来,让女儿来代替的。也有可能是远野要女儿来的,不管怎么说,远野身边陪夜的是他的女儿,已是确切无疑的了。
修子又一次看了看门口的名字,便朝护士中心走去。
护士中心不到,有一个不小的厅堂,再前面便是电梯,走了几步,修子又一次站了下来。
就这么回去,还是鼓足勇气敲门进去?
与远野的女儿是不认识的,说是来探病的也无可非议。要是问起名字,胡诌一个,也就不怕她说给远野妻子听了。
但是名字可胡说,与远野的讲话时的感情却是装不出假来的。远野女儿一定会察觉出来的。即使修子能装成一般朋友或同事关系,远野能不能装得像呢?本来就是不善伪装的老实人,在自己女儿面前装腔作势的,不能保证不露出马脚来。
即使表面装像了,可年轻姑娘是十分敏感的,马上会察觉修子是父亲的情人的。而且特意从东京赶来,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关系能说得过去的。
当然,可以请求姑娘不要对自己的母亲说,但这要求未免太自私了吧。退一步说,讲得出口,人家母女之情,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这么左思右想着,修子走过护士中心,来到电梯面前。
“还是,回去算了……”
嘴里嘀咕着,又一次回首望着长长的走廊。
走过去三十秒钟时间,敲一下门进去,马上可以见到远野了。好容易请了假来到大阪,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打道回府总有点遗憾。旅行袋里的睡衣、内衣也会感到伤心的。当着远野女儿的面不能将这些衣服交给远野,但见个面陪上一会儿总可以的吧。
远野现在卧在床上,也许也正在等着自己呢。
想着想着,修子的脚步又不由自主地朝着病房挪去,可是到了病房门口,远野女儿的脸又在修子的眼前浮现了。
已经不是孩子了,对自己父母关系不好一定是知道的,而且也一定知道父亲在外面有外遇的!
另外,即使远野的女儿知道他们关系而保持沉默,可修子在那天真烂漫的姑娘面前,心里也会感到不好受的。
大学一年级,正是感情最纯洁的时候,修子不想让这样的姑娘对自己的父亲感到失望。即使姑娘知道自己父亲有外遇,但不见面总还只是一种猜测,要是父亲的情人真的站在面前,那对女儿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修子脑子里想象着,见与不见远野女儿的感觉差别是非常之大的。这差别修子在碰上远野妻子时已经感觉了出来。
现在想想已经迟了,修子根本就不应该碰上远野妻子的。没见面,大家还有个侥幸存在,一旦见面,便一切都破灭了。
从那时起,远野妻子的表情就深深地刻在了修子的脑子里,使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了。
而且,连与远野的交往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然了。不管远野怎样甜言蜜语,修子总会一下联想到他妻子的存在。
与修子一样,远野的妻子也一定时时地在受着这种感情的煎熬吧。
“还是,回去吧……”
自己对自己告诫着,修子又一次拎着旅行袋,朝电梯走去。
京都的枫叶正红。顺着山谷间的清晰的溪流越往深处去,那枫叶的颜色就越加火红。看着这枫叶,修子不由想起以前与远野一起来京都时,在一片枫叶下,远野对她说枫叶是从“染叶”这个动词转化过来的,意思是枫叶的红是随着气候的变化,渐渐被染红的树叶。确实,看着那满山遍野血红血红的枫叶,实在感到那“染叶”的形容是十分确切的。枫叶的红,有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有着一种拼命地挣扎、反抗的少女的执著。
修子对面的山谷中,正是这种“染叶”的枫叶,夹杂在周围枯黄的衰叶和松树的苍绿中,显得越发的妖娆。
修子突然想起一首俳句来:
此木摄魂魄
催女精神狂
万枝皆枯黄
独自叶正红
这俳句是有一次外出旅游时,远野念给修子听的。作者是个女的,名字已记不住了,可这诗句却清清楚楚地记住了。刚听时,修子不懂什么意思,让远野写下来,才搞懂意思。
这俳句的意思是:似血一般鲜红的枫叶,人靠近它自己就会被溶化在这红色中。特别是姑娘女士,一旦接触到这枫叶,便会如痴如狂,不能自己。
这俳句十分优美,却令人读来有些心悸。鲜红的枫叶,会使姑娘女士发狂,看来这树一定有一种巨大的妖魅力量呢!
现在离天黑还有些时分,可山谷里已不能照见阳光,左边斜坡上一束阳光,正集中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上。
凝视着那枫叶的景色,修子真的感到自己要被那枫树的精灵俘虏过去似的。但幸好,自己还没发狂,还能正常、冷静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可是从昨天至今,自己真的有好几次失去了冷静与理智,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冲动,但行动却不听指挥,好几次要冲进远野的病房里去。
昨天一个晚上,今天几乎一整天,修子都在与自己的心灵作着斗争。
就是现在,看着这枫叶,修子真不能否认自己身体内正在散发着疯狂的激情。
昨天决定不见远野,从大阪医院出来是六时过一些的时候。
天已经黑下来了,周围华灯初上,使人感到不像在医院附近那么热闹。被这些灯光引诱着,修子坐上了出租车。
“客人要去哪里?”
出租车司机的问话使修子如梦初醒,想起还没告诉司机去哪里。
“去新大阪……”
一切都是陌生的,只好先回到来时的车站。
于是,又沿着两个多小时前来的道路退回去,与来时不同的只是天更加暗,暮色更加浓了。
在去新大阪的路上,修子心里还在犹豫着该怎么办。
马上回东京,假已请好了,一个人在大阪住下心里又有些不踏实。
修子决定去京都,这是她到了车站售票处前,看了新干线时刻表时突然产生的念头。
“东京”“名古屋”,与这车站名一起,“京都”跃入修子的眼帘,于是她买了去京都的车票,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临时的鬼使神差。
不过,京都,修子与远野一起去过好几回了。最近的一次是去年秋天,比现在稍微晚一些的季节。枫叶已经差不多开始凋谢了。当时两人在东山一带一边散步,一边观赏枫叶。
对修子来说,大阪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京都应该说还是有点熟悉的。而且还有与远野一起散过步的温馨回忆。今晚去了京都,如果心情改变了,明天也可以再返回大阪。
这些都是修子在买去京都车票时为自己找的理由。看她的举动,仿佛一开始心里就有去京都的打算了。
就这样,修子便在京都三条的一家宾馆住宿了一晚。
不可思议的是,在大阪时心神不定、思前顾后的,到了京都心情便一下平静下来。好像她这次旅行目的不是为了远野,而是特意来京都观光似的。
夜里,一个人用过晚餐,在河原町大街上悠悠散步,修子的心里也不再有什么孤寂的感觉了。
早上起来,修子又开始考虑是不是再去大阪,连昨天一起,正式的假期还有一天,本来考虑若有必要可以再延长两天假期。
但现在,不能见到远野,自己一人在京都待着也没意思。
吃过早饭,修子往大阪医院打了个电话,可拨通了电话,她又马上搁了下来。
修子是想问问远野的病情,可想到一定是他女儿来接电话,她就犹豫了。而且即使是护士接了,也一定会问修子姓名的。
别这么自找麻烦了。修子的脑子还是很冷静的。
接着修子又朝东京自己的家里打了电话,听听留言,也不见远野去过电话。
昨天那护士说手术后两三天里是绝对不能动的,所以远野不能给修子打电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但对修子来说,收不到远野的电话,总有一种被遗弃了似的感觉。
这么想着,修子脑海里又浮现出远野女儿在走廊上的那张脸。
就是去了,在那姑娘睽睽注目之下,与远野见面也是非常难堪的。姑娘在一边,又不能静下心来谈话,这样顾三虑四地见面,倒不如干脆不见为好。
不一会儿,远野女儿的脸又一下变成了远野妻子的脸。
这样,踌躇不定之间,已经到了退房的时间,修子只好出了旅馆房间。
就这样回东京太早,修子于是便将旅行袋寄放在了行李寄存处,一个人赏枫叶去了。
因为是平常的日子,所以游人不会太多。修子想起去年与远野两人在东山高台寺附近的小径上散步的情景。与高台寺庭院里游人如织的情景不同,这小径上幽深寂静。而寂静中的枫叶才更显出它的魅力。
修子沉浸在回忆之中,凭着记忆,虽说走了好几处弯路,但用了三十分钟,总算找到了那条小径。小径的右面好像是一大片宅基地,用竹栏栅圈了起来,这个竹栏一大半早已枯烂了,左面是一片缓缓的丘陵小山,路边有条潺潺的清溪。
修子心里想着那山谷深处上的枫叶,足下沿着小溪,朝小溪的深处走去。
突然一道阳光射来,眼前的枫叶被照得鲜红欲滴。枫叶在背阳的地方颜色是绛红的,在阳光下的颜色便是鲜红鲜红的了。
有时飘来一片云,将一棵枫树上的红叶映照得层次分明。
迎着阳光下鲜红的枫叶,修子不由得轻轻地举起了手。
一片一片的枫叶,直径不满五厘米,一小枝上有五片的,也有七片的。在阳光下除了红得可爱,还会反射出一些金色的光芒。
修子望着自己伸出的双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在阳光下竟是透明的。
有时,远野喜欢看修子的手,说她的手是白嫩而透明的。远野还喜欢抚摸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阳光下照看,远野对修子的手真比修子自己还爱惜不已呢。
现在,修子看着阳光里自己的手掌,不由得想起远野那浓浓的情意来。这手上,远野的爱抚,又一下油然而生。
“怎么啦……”
在这深山密林中,彷徨徘徊之间,竟会有这种荡人心悸的感觉,修子不由得有些吃惊,有些害怕了。这样一个人再待下去,可能会被这枫叶惹得发疯的。
所以突然感到这寂静有些可怕,修子赶紧转身朝回走去。
小径坡度平缓,穿过枫叶丛林,溪水也宽畅了些,小径也变成了一条道路。也许是靠着山的缘故,枫叶已经开始谢落了,盖在枯枝上面的枫叶将溪水也映得红红的了。还有那道路上、小溪周围的石头上、羊齿草丛中、杉苔上,到处都覆盖着片片的枫叶。
从山谷里出来,走上比小径宽一些的道路,太阳又被云遮住了。
刚才山谷中那束阳光也许正好是云隙之中的一道光。
再过去一些,有几个休息的地方,但看来不会有出租车。
修子于是又顺着石子路朝东大路方向走去,走到一半,见有一个公用电话亭。修子起先不留意,几乎走过了头,马上又折回几步,进了电话亭。
透过电话亭的玻璃,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游人,但他们谁也不会注意电话亭里的修子。
修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又一次拨起了远野所在医院的电话。
从昨天至今已打过三次电话,所以号码记住了。也许是下午,打电话的人少,总机一下便通了,马上就接到了远野所在病区的护士中心。
“喂,喂……”
修子的眼前是似在燃烧着枫叶。
“对不起,能叫508室的远野先生听一下电话吗?”
“是远野先生吗?”
接电话的护士声音好像也是新的。
“远野先生刚动过手术,不能接电话,陪他的人可以吗?”
“也可以的……”
修子已作好远野不能来接电话的准备了。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看来从护士中心去叫电话时间还真不少呢。看着电话盘上的号码,修子好几次想挂上算了。再数到五,如不来就挂掉,正这样想着,修子感到好像有人来接电话了。
“喂,我是远野……”
修子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那个头发束在脑后的姑娘。
“是远野先生的小姐吗?”
“是的……”
“您父亲的病情不要紧吗?”
“请问您贵姓呀?”
修子姓“片桐”,但她却说了叫“片野”。
“我叫片野,小姐怎么称呼?”
“我是远野的女儿,叫静子。”
报真名片桐可能会被远野的妻子知道,现在讲了个片野,也许远野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其实……我是您父亲公司的客户,听说他受伤了……”
努力使情绪镇静,修子就像在对自己说话似的。
“脚上骨折了,还做了手术,现在情况怎样啦?”
“是的,不过托您的福,已经没事了。”
“那么,一直准备住在这医院吗?”
“不,现在还不清楚怎么办……”
“那么,暂时还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吧?”
“爸爸说要回东京去……”
“现在伤痛得厉害吗?”
“不太痛了。”
远野女儿回答问题真是简单扼要。
“那么,您一直陪着吗?”
“是的。”
修子又吸了口气,问道:
“您母亲不来医院吗?”
“妈妈,有一点……”
远野女儿的声音有一点打顿。
“那么,就您一个人?”
“哎,哎……”
“您还在上学吧?”
“是的。”
“那整天陪着父亲,真够呛呀。”
也许感到修子的问题太不着边际,远野女儿没有回答,修子于是赶忙换了个话题。
“我们都是很受您父亲公司关照的老客户了,所以很是担心,现在听您这么一说,就放心了。”
“……”
“反正,等他回东京后,再去探望他,请向您父亲代为问候吧。”
“那个,您叫什么来着?”
“片野。”
“什么公司的?”
突然的问题,修子一下语塞了。
“丸之内的……东京玻璃公司。”
“东京玻璃……”
水晶与玻璃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但再说明一些便就危险了。
“那好,多多保重,望您多多关照您父亲。”
“非常感谢……”
放下电话,修子深深地吐了口气,才打了一个电话,可她感到好像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很是吃力。
修子又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将头发捋了起来。
果然不错,那姑娘是远野的女儿,而且还知道她要在医院陪上一段时间。从电话里的口气听,姑娘对修子的电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却绝不会联想到打电话的人是父亲的情人。
但是,远野听了女儿的传话,会不会知道是修子来的电话呢?
“东京玻璃公司的片野”,远野应该悟得出来,知道他受伤住医院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的。
夕阳西下,山间的道路突然阴冷起来。被这冷气驱赶着,修子径直朝山下走去,一路上修子脑子里又在前思后想了。
特地赶到大阪来,却不能见一面,今后自己到底怎样与远野相处,将他占为己有呢?但又不能让他住到自己家里去。
自己牵肠挂肚地赶到大阪来,却又不能见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这次伤得很重,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自己也不能见上一面吗?
碰到这样的事件,连探望都不能堂堂正正的,这种关系又算什么呢?
“回去吧……”
修子自言自语着加快了步伐,就像要快些逃出这阴冷的京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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