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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2月14日,情人节,唐予池回国。

国际航班时间久,十几个小时,带着他从大洋彼岸回到熟悉的帝都市。

飞机落地时,唐予池把手机开机,连着跳出来几条信息,都是和他一起创业那帮朋友的插科打诨。

一群年纪相仿的男人们凑在一起,非工作时间的聊天就没个正经时候。

他们在群里问唐予池这么久的航程,有没有在飞机上遇见美女。

有人说,十几个小时呢!真要是遇见,可能孩子叫什么名儿都商量好了。

唐予池小幅度活动两下肩颈,看一眼自己周围的座位——

前面坐了一对夫妻,后面是俩大佬爷们儿。

至于他身旁,个小时、咳了大概10个小时的,老阿姨。

唐予池心说,我商量个屁的孩子名儿。

和老阿姨商量吗?

这时候群里冒出一句:

【叫唐老鸭。】

紧接着,这群人就开始对他八字没一撇的孩子,集思广益起名儿。

【唐山市。】

【唐人街。】

【唐僧肉。】

【唐伯虎。】

居然还有五个字儿的:

【唐拌西红柿。】

唐予池盯着手机屏,差点笑出声。

机舱门打开,周围的旅客陆陆续续起身,空乘姐姐站在门边,礼貌微笑,目送乘客。

唐予池在嘈杂声里按着手机,直接回复了语音:

真这么想看我有孩子,倒是先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啊,我这儿还单着呢,自孕自生吗?

之前坐他身旁的老阿姨,估计只听见了“自孕自生”四个字,惊恐地回眸看了他一眼。

群里开始吐槽,说他就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像个事儿逼似的谁也瞧不上,还提起上个月追他,被他婉言拒绝了的一个女孩。

一起创业的朋友私信他:

【池啊,今儿国内情人节吧,情人节快乐呦。】

唐予池回他:

【我快乐你爸爸。】

后面手机又震了几下,估计是朋友的疯狂回击,他没再看手机,顺着人群走出去。

帝都市冬末的干燥空气迎面而来,阳光明媚里也带着丝丝凉意。

周遭景物十分熟悉,熟悉到他闭着眼都能找到出口和行李转盘处。

这是唐予池不喜欢的感觉。

倒不是什么近乡情怯。

只是他上一段感情陷得太深,结束方式又太过可骇。

很多时候不受控制,唐予池总会在某些熟悉的场景里思及曾经。

就像现在,他踏出机场,轻而易举想起过往。

那会儿他刚高考完,拥有人生最漫长的暑假。

整个假期,他几乎都和安穗呆在一起。

和她骑单车,和她逛公园,和她在游乐园门口蹲着吃棉花糖,和她在市图书馆看。

他们还去郊外河边抓过蝌蚪,本来想带回来养着,不过听钓鱼的老大爷说,那种蝌蚪会长成蟾蜍,吓得他们又倒回河里。

但到底也还是要顾着父母的。

那年的8月份,唐予池准备跟着爸妈去摩洛哥旅行,临走前,他请安穗吃饭。

席间,唐予池总觉得他的女朋友似乎愁眉不展。

那顿饭去的是他和发小向芋还有爸妈常去的一家日料,海胆馅的水饺做得格外地道。

饺子皮放了蔬菜汁糅合,是带着淡绿色花纹的,向芋那只猪,她一口气能吃两份。

他也不太懂女孩都爱吃什么,参照发小向芋的爱好,把所有他觉得好吃的,都推荐给安穗。

最后服务员都说,客人,您点的够4人份了。

他当时倒是没在意价格,侧重点放在另一件事上,问人家服务员,那桌子能摆下吗?不然我们换个四人台坐?

换了桌子,他干脆坐在安穗旁边,给她端茶倒水,拿了个i风扇帮她吹风。

唐予池用公筷夹了一个海胆水饺,放在安穗面前的小碟子里:“怎么觉得你不高兴,舍不得我啊?一个多星期吧,我就回来了。”

安穗穿了一条样式很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在暑假剪短了些,梳成马尾时发梢刚刚好垂在颈部。

她那双小鹿眼里,总是湿漉漉,惹人怜爱。

所以她转头,那样沉默着看过来,唐予池情不自禁,凑过去吻她。

安穗像是吓了一跳,躲开后,整个脸都红了。

她是有个习惯,害羞时,用手死死挡着脸,只露出通红的耳廓。

“你干什么呀,好多人看着呢。”

唐予池就笑她,都成年了,亲一下也不好意思?

安穗脸更红了:“大庭广众的”

“那下次,换个没人的地儿,是不是能多亲一会儿?”

唐予池这样说,安穗就柔柔地打他一下,他继续逗她,问,没人的地儿,能舌吻吗?

她那张脸,红得像秋实。

那时的唐予池,心思不够缜密。

他说不上安穗那天到底为什么不开心,也说不上算不算是被他一个吻给哄好的。

反正后来,她没有再露出那种颦眉不乐的神色,唐予池也跟着爸妈去了摩洛哥。

安穗没来机场送他,说是早恋被他家人知道不好。

他在登机前给她打电话,说听说摩洛哥有个地方很美,到处都是蓝色房子,他去探探路,要是真的漂亮,以后带她再去一次。

忘记那天安穗说了些什么,也许是说大学还要学习哪有时间出去玩之类的。

唐予池就站在T2登机口,满心愉快地说,大学要是还没时间,那就等结婚时候去呗,带你去蜜月旅行。

都说18岁时的承诺经不起岁月的推敲。

只有唐予池自己知道,他曾在18岁那年,站在航站楼里,看着停机坪上起落的一架架白色机身,认真憧憬过他和她的婚礼。

后来好像没等他回国,安穗就在电话里说了分手。

毕竟年轻,他们那时常闹别扭,动不动就会分手。

唐予池从摩洛哥千里迢迢背回来的那些特产,几乎都被向芋给吃了。

向芋不但自己吃,开了袋吃不完的还要背回去和家里阿姨分享。

所以隔几天,他和安穗复合时,家里已经只剩下两包椰枣了。

唐予池自己觉得很拿不出手,显得他很抠门似的,出一趟门就给人姑娘带两袋枣子。

但安穗吃得很开心,她说:“这个是枣吗?我第一次吃这种枣,好甜啊,糯糯的。”

安穗素着一张脸,鼓着腮,眼波含笑。

唐予池觉得她又傻又天真又可爱。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大学毕业就娶她。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会爱安穗到100岁。

如果他能活到100岁的话。

可她怎么就变成了那样的女人?

是他不够体贴吗?

是他没能照顾好她敏感的情绪吗?

安穗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钱比他的感情更加重要的呢?

如果那年他没有去摩洛哥,如果他后来没有出国念大学,如果他平时请她吃饭不去挑那些死贵的地方

会不会她就不会在长成女人之后,把钱看得那么那么重要?

打断这段“如果”的,是向芋打来的电话。

唐予池接起来,听见向芋威胁他说:“唐予池,我已经看见你那趟航班有不少人出来了,你在磨蹭什么?比老太太走得还慢,再给你5分钟,不出来我和干爸干妈就走了!”

“我特么还要等着托运的行李”

向芋连他说话都没听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唐予池没空再忆往昔,站在行李转盘的出口,看见行李箱出来,直接拎着就往行李车上放。

因为是情人节,机场不少抱着花的男男女女,唐予都没空多看一眼,推着行李车大步流星。

不能不着急,他再磨蹭一会儿,向芋和他爸妈可能真会把他丢这儿。

初中时候有一次,他在学校打篮球,爸妈来接他和向芋,说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当时他还有半场没打完,就和他们说,等我一会儿。

向芋隔着铁丝网威胁,你再不出来,我们三个先走了?

唐予池没当真,等他打完球才发现,他们居然真的走了!

最惨的是他赶到饭店时,他爸居然指着一盘白灼青菜说,你把这个吃了吧,芋芋说不好吃,我和你妈也不太喜欢。

想到这儿,唐予池又笑了。

行吧,没有女朋友就没有女朋友吧,他好歹还有个狗发小,和他一样惨。

唉,向芋是真惨,靳浮白生死未卜的,她还苦苦等着呢。

唐予池愉快地感叹着。

结果回去的路上,他居然听说靳浮白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十分健全!

向芋一脸幸福,她还喝掉了车上唯一一瓶可乐。

唐予池拎着矿泉水灌了两口,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个比惨的盟友。

再抬头看一眼爸妈恩安的样子

合着这个情人节,就他一个是单身狗?

后来向芋拐着弯地问他,回国的感觉如何。

唐予池笑一笑,说比想象中感觉好很多,可能是国外每天忙,吃快餐吃多了,回家后觉得白粥青菜都好美味。

向芋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说,算了我不问了。

在唐予池眼里,向芋是他的亲姐姐,就像他爸妈背着他生的二胎。

他俩从小打到大,但也还是有很多默契。

哪怕向芋没直说,唐予池也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她想问他,有没有彻底把安穗的事情放下了。

他说,我已经没再想那些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自己也难分辨,其中是否有逞强的成分。

也许是因着情人节这么个日子,街上人比平时多了一倍,商厦上放着恋爱主题的电影,街角有人卖氢气球和花束,空气都弥漫着甜蜜感。

晚饭唐予池是和向芋靳浮白他们一起吃的,日子特殊,处处生意火爆。

停车场绕了两圈,才找到空位。

那天很神奇,唐予池不停地想起安穗。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不是怀念,不是眷恋。

也没有忿忿,没有不平。

只是很清淡平静地想起她。

就像大学毕业时,明知校园永不会再回,而在离别路上频频想起、以示告别的感觉。

那是一家环境很棒的西餐厅,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

唐予池看着窗外还有些光秃秃的垂柳,忽然有种难以名状的预感。

他会不会遇见一个她?

让他一眼,就无法自拔?

吃过饭后,唐予池去洗手间,在吸烟区抽了一支烟。

餐厅放了一首歌Eason的老歌——

“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唐予池按灭烟蒂准备往出走时,过廊开着的窗口拂进一阵风。

似是无意,却又如有所感。

唐予池在那一刻回眸,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羊毛裙的姑娘,站在镜子前面补口红。

那姑娘对着镜子撅起唇,还哼着歌,给了镜子一个k。

她哼的是店里放的《好久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唐予池的脑子是懵的。

真的是一眼动心。

唐予池飞奔回座位拿了手机,和向芋他们说自己要去找那个姑娘要联系方式。

整个过程中,他脑海里只有那姑娘哼着的那句,“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店里暖风很足,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拿着手机,站定在人家姑娘面前。

还没等说出目的,那姑娘先是礼貌一笑,眼睛随着笑容弯了弯。

唐予池想过结果。

无非是可以或者不可以。

但都不是。

那姑娘开口,居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唐予池。”

唐予池垂头,把自己的名字打在手机屏上面,给她看,“就这仨字儿。”

她也把名字打在了自己手机屏,给他看:“我叫乔蕊。

她说,唐予池,我今天不太想加好友,如果下次还有缘分遇见你,我主动加你,你觉得怎么样?

唐予池忽地笑了:“行,那我等你主动加我。”

回去路上,唐予池把车窗开了一点缝隙。

晚风拂面,他说:“向芋,我恋爱了。”

坐在前面的向芋十分受不了,拎了车上的纸抽盒丢他:“人姑娘连微信都没给你,你恋个屁!把车窗给我关上,冷死了。”

唐予池躲过纸巾盒,懒洋洋地靠在座椅靠背上,看一眼窗外云层挡住的朦胧月色。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这个缘分再遇见?”

向芋嫌他这话矫情,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但她随后说,也是,很有可能,长沙和帝都市也隔着1500多公里呢,她都遇见靳浮白了,想来光靠缘分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明摆着就是秀恩爱,唐予池翻了个白眼,嗤笑她:“你那么多缘分运气的,传给我点?”

向芋呸他一声:“我怎么传?用蓝牙吗?”

“传呗,多来点。”

结果被向芋用空水瓶丢过来,结结实实砸了一下。

虽然唐予池那样说,但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帝都市这么大,能碰见的概率有多大呢?

反正毕业之后,以前校园里常见的面孔,他一次都没在外面碰见过。

不过,万一呢?

他当年走了那么大个背运,都被人绿成呼伦贝尔大草原了,还不能跟月老那儿换点缘分?

眼看着出了正月,阴历二月二那天,帝都市有个老说法,说是那天理发是“龙抬头”。

唐予池被“Tony”老师推荐着,剪了个碎发。

剪完对着镜子一看,像重返校园似的,配上他那张娃娃脸和潮流穿搭,Tony说像20出头。

吹头发时候手机震了几下,他拿出来看,瞧见高中群里正在张罗今天同学聚会的事儿。

前些天已经有同学联系过他了,当时唐予池没给准话儿,只说有时间就去。

正好没什么事儿,群里有同学艾特他,他看了眼聚会地址,不算远,顺路。

本来是想要理发后去找向芋和靳浮白的。

早起向芋还打了电话来,说二月二应该吃猪头肉,让他有空过去吃。

但向芋和靳浮白这俩人,时时刻刻都在秀恩爱,对单身狗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前天一起吃饭,席间唐予池和向芋掰腕子,差点就要赢了,坐在他身旁的靳浮白突然转身,胳膊肘碰到他肋间的痒痒肉,他一笑,手上失了力道,让向芋给赢了。

明明是蓄意,靳浮白居然说什么,抱歉,不是故意的。

后来向芋去和靳浮白掰腕子,向芋用两只手也就算了,还一直用眼神威胁靳浮白,最后靳浮白垂头笑着松了力气,向芋欢喜获胜。

获胜就获胜呗,向芋非说要给失败者安慰。

她给了靳浮白一个吻。

然后给了唐予池一块咬了一口的炸鸡翅。

气得唐予池当场给他妈打了视频,告状说,麻麻你看,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你给向芋吃过多少鸡翅,她今天只给你儿子吃吃剩的!

唐母当时正在打牌,认没认真听他说话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亲妈说,唐予池,你和芋芋抢什么鸡翅!!!

他不想吃狗粮了,也不想吃剩鸡翅还要挨骂了。

还是去同学聚会吧。

群里又有人艾特他:

【唐予池,唐少爷今天来不来啊?多少年都没怎么回国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来聚聚?】

唐予池在群里回了一句:

【聚,半小时到。】

上学时候他爱玩,也爱热闹,学习成绩不怎么样,狐朋狗友是真的混出来一大堆。

高中同学聚会以前他也常参加,但也总是中途离席。

只要安穗打来电话,他都是一句“夫人催了,我先撤,你们继续”,然后真就会起身离席。

特许是他恋爱时太高调,他和安穗真的是人尽皆知。

后来不乐意参加同学聚会,也是这个原因。

席间总有人问:

唐少爷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时候把嫂子带来和我们熟悉熟悉?

光听说嫂子也见不到人,金屋藏娇呢?

那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同学聚会时被问到的问题。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有人会问到他和安穗。

安穗不是他们班的,但是毕竟是校友,总有重合的交际圈。

一个女生就说,唐予池,安穗是不是和你一起出国的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怎么这喜酒等来等去,总没个消息?

还有其他同学附和说,对啊,男人不能只顾着事业不顾女朋友,让人家等得太久,以后想求婚时候人家都不答应,看你怎么办。

连班长也说,在国外商场里遇见过安穗和她爸爸。

安穗出国的事情,唐予池也隐约听说过。

听说是和一个60多岁的老头子一起,她叫人家干爹。

他有很多闷在心里的内情,但他终究不是一个会在同学面前说前女友坏话的男人。

唐予池避重就轻地笑一笑:“能不能别跟这儿给我上课了,酒还喝不喝了?磨叽。”

装了白酒、啤酒、饮料的各色玻璃杯碰撞在一起。

有人洒了些酒,被说是故意的;

有人杯子里剩了一些,被说是养鱼呢;

也有人三两白酒下肚,声音翻倍,唱起了老歌。

久别重逢的同学们聚在一起,这气氛应该是热闹的,令人舒适的。

可唐予池有些烦躁,又说不上为什么。

酒过三巡,唐予池拿了烟去二楼露台透风。

刚笼着火机把烟点着,露台门口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格子羊绒大衣敞着,里面搭配一条白色羊毛裙。

抱着一条围巾,看起来还挺怕冷的。

不用她回眸,唐予池就知道她是乔蕊。

帝都市这么大,他还真把她给等着了?

露台门边摆了两盆巨大的绿植,龟背竹肥大的叶片挡住她半个身影。

唐予池靠在木质护栏上,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人多的地方下意识四处张望。

他是在等的,等他们还有缘分再见。

可真的遇见,唐予池又没急着开口,只安静看着她。

这姑娘有那么一点多动,打着电话,闲着的那只手抚在龟背竹叶片上,一下又一下。

很神奇,像隔着空气抚平了他心里那些烦闷的小褶子。

乔蕊似乎有什么着急事,手机举在耳边没几秒,又放下,手指不停地戳在屏幕上,像在给人发信息。

发完她才颦眉回眸,看见唐予池。

和她相比,唐予池的表情堪称悠闲。

他指间夹一支黑色香烟,倒是不呛人,隐约有种巧克力的味道。

会在这里遇见唐予池,乔蕊看上去也很意外。

她动作顿住几秒,眉眼间那种焦虑却没减少,和他对视的同时,又看了眼手机。

唐予池对着身后夜色呼出烟雾,然后把烟按灭在垃圾桶上的白色石米里。

能看出来乔蕊的纠结,猜她大概觉得做人应该说话算数,可碍于某些情绪,又觉得这时候实在没那个心情找他要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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