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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东州市委的安排,所有党员干部每年都要到东州市委党校接受为期3天的脱产培训。

东州法院体党员干警共分4批参加培训,陈默雷参加的是最后一批。

培训的第2天,11点30分,陈默雷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刚准备回家,就接到上官云的电话,说于焕金一个小时前到法院投案了。

于焕金主动投案了?这是怎么回事?陈默雷还没明白过来,又接到了秦怀远的电话,说有事找他,让他趁着中午的空档回法院一趟。

听秦怀远的语气似乎有些严肃,应该不是小事,陈默雷不敢怠慢,立刻开车赶回法院。

进到院长办公室,陈默雷就发牢骚:“什么事这么急呀?非得大中午的让我赶回来!”

秦怀远的表情很严肃:“大约11点半的时候,我接到魏市长的电话,他希望让我们将来对于焕金审判的时候,能够判处缓刑。”

陈默雷一怔:“缓刑?那……你是什么意见?”

秦怀远犹豫了一下,说:“我的意见是,这次我们就不要驳魏市长的面子了。”

陈默雷又是一怔:“学长,这不是面不面子的问题。这是司法,这么严肃的事,你怎么能随答应呢?”

“我不是随便答应的。”秦怀远说:“魏市长说,于焕金已经取得了9家债权公司的谅解,9家债权公司对判处于焕金缓刑也没有意见。

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最高判刑是三年有期徒刑,符合缓刑的前提条件。根据一般的刑事政策,像这种情况,如果赔偿了被害人损失,并取得谅解,是可以判处被告人缓刑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与其跟魏市长硬碰硬地对着干,倒不如卖给他这个面子。”

陈默雷也干过刑事审判,当然明白刑事政策,也明白秦怀远所说的道理。可一想到于焕金的那张嘴脸,一想到于焕金的所作所为,他心里就咽不下这口气。

再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于焕金前脚到大院投案,后脚魏从冰的电话就打来了,一切都像是事先排练好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于焕金的投案根本不是畏惧法律,而是事先找好了退路,是有恃无恐。

所以,陈默雷绝不相信于焕金是真正的认罪悔过,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人的内心活动往往很难用证据证明,而法院审判却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就不能否认于焕金的认罪悔过。

只听秦怀远继续说:“你也知道,解决执行难问题离不开市政府的支持,而且明年诉讼服务中心的升级改造也需要市政府拨付资金,这个时候得罪魏市长,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他叹了一声,继续说:“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会对你们的执行工作造成被动,我也知道,你心里很难接受这个意见。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希望你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不要揪着这件事不放,更不要因为这件事把我们和魏市长的关系弄得太僵。”

接着,他又补充说:“另外我再告诉你,等这个案子起诉到法院以后,我打算亲自审理,这样如果案子将来出了什么问题,一切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陈默雷看着秦怀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位学长不仅理智,而且身上从来不缺乏担当,否则渤海中院党组也不会力荐他到东州当这个基层法院的院长。

秦怀远拍了拍陈默雷的肩膀,说:“我们都顾大局吧。”

说完,他又特别提醒道:“还有,今天的谈话仅限于你我之间,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提前确定审判结果,已经算是违反工作纪律了,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

陈默雷明白秦怀远的苦衷,也明白秦怀远对他说这些话,本身就是对他的绝对信任。

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他决定妥协一次,为了顾大局,也为了学长的苦衷和对他的这份信任,同时,他也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陈默雷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离开院长办公室,陈默雷回自己办公室吃了碗泡面,然后便去了执行室,他想看看于焕金这回是怎么个说法。

路上,他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焕金是怎么取得9家债权公司的谅解的?他只是站在台前,背后的黑手还没挖出来,这么简单的双簧戏,难道9家债权公司的老板没有一个能看懂吗?还是他们看懂了却故意装作看不懂?

对此,陈默雷后来私底下问过亚龙公司的董事长柳亚龙。

柳亚龙说,是谭文明亲自登门拜访找的他。谭文明对柳亚龙所说的内容,跟魏从冰对陈默雷所说的内容几乎完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谭文明不仅给于焕金求了情,也捎带着给栾大伟求了请。

当然,柳亚龙不会轻易相信谭文明的话,可谭文明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他就算怀疑事情是谭文明在背后主使,也拿不出证据,不好跟谭文明撕破脸。

更何况谭文明是东州的大老板,还是省人大代表,跟东州甚至渤海市的不少领导都走的很近,对于有这样背景和人脉的人物,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还是不得罪的好。

而且三辆装载车最后也找回来了,没有造成被查封财产的实际损失,所以,与其在这件事上斤斤计较,还不如送给谭文明这个顺水人情。

柳亚龙还说,他估计其他8家公司的老板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循着声音,陈默雷到了于焕金所在的执行室。

执行室的门虚掩着,陈默雷推门进去,里面只有刘明浩和于焕金,刘明浩正在跟于焕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聊天是陈默雷教给刘明浩的一种策略,可以放松对方的防备意识,这样就有可能获取到有用的信息。

见到陈默雷进来,刘明浩刚要起身,陈默雷伸手示意刘明浩坐下。

刘明浩说,孔尚武吃饭去了,他先在这儿盯着。

陈默雷嗯了一声,坐在刘明浩旁边,拿起桌子上的记录本,翻看上面的问话记录。不出所料,于焕金跟谭文明的说辞也一模一样。

刘明浩凑过来,小声对他说,于焕金不说实话,所以笔录还没开始记。

陈默雷合上记录本,往桌子上一扔,然后把目光转向于焕金:“于经理,我们又见面了。真没想到,我们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你这次不会是因为又喝多了吧?”

“陈局长,您就别开这种玩笑了。”于焕金露出一脸的苦相:“这次我是来投案自首的。买卖那三辆装载车的事,是我一时糊涂,我们谭总知道后狠狠地批评了我,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我保证,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遵纪守法、重新做人,请求你们宽大处理,给我一个机会。

噢,对了,我还写了份悔过书,刚才两位法官同志已经看过了,也请你过过目。”

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信纸,摊开后,恭恭敬敬地递给陈默雷。

陈默雷接过悔过书,大体看了一遍,内容写得的确深刻,但越是深刻,反而越让他觉得恶心:“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岩山煤矿,那次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还说自己是受骗者。

没想到你们谭总只是批评了你一顿,你就幡然醒悟了,还主动跑过来投案。

看来,你们谭总的思想教育工作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于焕金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陈默雷把悔过书还给于焕金:“这个等案件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后,你交给公安机关。他们会一块儿入卷的。”

于焕金连连点头:“是是,刚才两位法官也是这么说的。”

恶心了于焕金一下,陈默雷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他接着对于焕金:“既然是来投案的,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说说吧,那三辆装载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谭总。”于焕金露出一副无比懊悔的表情:“谭总对我非常信任,把岩山煤矿权交给我管理,就连采买工程设备的活儿也交了给我。

后来,我发现在采买设备的账面上可以做手脚,如果采买的是二手货,只要把账面价格抬高一点,把实际价格压低一点,就可以赚取当中的差价。

这种事我以前也干过,但那都是小打小闹,直到跟廖文昌的那次交易。

我知道,那三辆装载车是被查封的,市面上很难出手,所以就故意往下压价,把价钱压到了45万。我在账面上填的是50万,这里面的5万块钱的差价就被我截留了。

但我没想到,这笔交易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

不过,也幸亏你们发现的及时,要不然恐怕我会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唉,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对,我混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于焕金会怎么说,陈默雷早就料到了,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有些意外。

于焕金说自己截留了5万元,这看似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实际上却很安,因为这种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行为,在私营经济领域叫做职务侵占。而按照刑法规定,只有侵占的数额达到6万元,才会构成犯罪。

这也就意味着,于焕金即使承认自己有职务侵占的行为,也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顶多就是内部处理,而这种内部处理完是金石集团的内部事务,处不处理,怎么处理,由谭文明一个人说了算,法律根本无权干预。

换句话说,这个所谓的职务侵占的5万元就相当于焕金的另一道护身符,保护着他不会因为所谓的职务侵占而陷入另一起刑事案件。

陈默雷推测,这种看似不起眼却很专业的问题,绝不是于焕金能想到的,在他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

“行了,这些话你还是留在法庭上说吧。”陈默雷打断了于焕金,说:“有件事我倒是很好奇。

你和廖文昌,一个在西部的红山县,一个在东部的东州市,两地相隔2000多里,廖文昌从公司里偷了被查封的装载车,怎么会偏偏舍近求远卖给你们岩山煤矿?这中间是不是有人牵线搭桥呀?”

“没有,没人牵线搭桥。”于焕金忙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大约5年前,我跟廖文昌打过一次交道。

那次我来东州,跟亚龙铸造有限公司商谈煤炭供应业务,我们最终谈成的结果是,在亚龙公司预支煤款的前提下,我们以低于市场价6的优惠价给他们供应煤炭。

当时,我听说东州还有一家大型铸造公司,就是廖文昌的永昌铸造有限公司。我想着来都来了,不如顺道把这个大客户也拿下来,于是就主动去找廖文昌。

本来我以为这个优惠价能也打动他,可没想到那个廖文昌财大气粗,说他不在乎这点蝇头小利,还说不能对不起生意场上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当场就把我给拒绝了。

虽然那次业务没谈成,但按照惯例,我还是给他留了张名片。

我猜,廖文昌应该是一直留着那张名片,或者无意中找到了那张名片,才想到联系我的。

一般人都知道,买卖查封的财产是犯法的,要卖的话,肯定是卖的越远越安。

廖文昌把装载车卖给我们,应该也是这么考虑的。”

到底有没有人牵线搭桥?牵线搭桥的人又是谁?其实陈默雷心里早就有数了,只是没有证据。

而且陈默雷也知道,于焕金之所以如此保护那个牵线搭桥的人,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他虽然猜不到其中的具体原因,但总的来说无非两种:或者为利,或者为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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