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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来晚了。”
“嗯。”
“你好像病了。”
“嗯。”
“你也瘦了。”
“……嗯。”
沉默。
又是沉默。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司马嫣的嘴唇咬起,松开,咬起,再松开。
风逍舞沉默,低头。沉默了很久。
他抬起头,向司马嫣轻轻一笑。
“我回来了。”
司马嫣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扑向风逍舞怀里:“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知道吗?你都知道吗?”
风逍舞紧紧抱住司马嫣,目光充满了柔情与怜惜,想说话,却仍无法将话说出口。良久的沉寂后,终于抚在她耳畔,轻轻地说:“对不起。”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嫣嫣……”
唐唐已走了。
在他们紧紧相拥的那一刻就悄悄地走了。
她独自坐在房间床头,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小姐和他终于又相见了,我真的好高兴……
可明明是这么一件高兴的事,我为什么却哭了呢……
晨光熹微。
司马嫣依偎在风逍舞的怀里,已睡着了。
她睡得好安静,安静得像是初生的婴儿。
她对他倾诉了整整一夜的相思,此时终于熬不住疲怠的倦意,沉沉睡去。
风逍舞摸了摸被她咬得现在还有点发红的手臂,苦笑了笑。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出他眼里洋溢着的幸福。
他静静听着她枕在自己耳边的呼吸声,心里充满了久未有过的平静。
只有在她身边,他的心里才能得到真正平静。
纷扰险恶的江湖,只有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他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憩。
风逍舞将司马嫣缓缓放在枕头上,掖好被子,望着她安详的睡脸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他想就这么一直陪着她,但他不得不离开。
他还有事要做,连片刻都不得耽误的事。
这也是关系到她的事,甚至关系到她整个家族的命运。
紫竹山庄院落七重。每重院落都有八人守卫,八人都是司马翔亲自筛选出的江湖好手。
但现在这些江湖好手只剩四十九人。这四十九人都已被绑住手脚点上穴道,连嘴巴都被人用破布堵了起来。
昨天夜里他们都被一个人用不可思议的手法,在最出人意料的一瞬封住了穴道。他们甚至连看都没能看清,只见到一条白影,一条宛如鬼魅的白影。
七八五十六人,只剩七七四十九人。七个人已被风逍舞杀了。有四个是因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封住他们穴道的时机,于是他就在下一刻拔出了他的剑。
他们连那莹如月光的一剑都没看到,就已倒在了地上。
他们死得并不痛苦,因为他们连痛苦都未曾感知,生命就已结束。
还有另外三人正在草地准备朝唐唐下手。当他们的手刚伸出去时,咽喉处就绽放开了一朵鲜花。
鲜红的血花。
他们倒下时,脸上还带着那猥亵的笑容,连神色都没改一下。
来不及改一下。
现在剩下的这些江湖好手都聚集在一间狭小拥挤的柴房里。混浊压抑的空气使他们止不住地想打瞌睡。
但他们却不敢睡。忍不住要睡的都用牙齿用力咬一下自己的舌头,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他们仍不知道昨晚那条白色幽灵还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他们。想到这里,他们就都打起了精神。
没有人想在睡梦中被杀死,死至少也得死个明明白白。
他们来到紫竹山庄前,每个都曾是行走在生死边缘的老江湖。武功或许稍逊一筹,阅历却不会浅。但像那样的轻功身法与点穴手法,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像这种人对他们出手,为的是什么?接下来又会对他们做什么?
想到昨天夜里那白色身影在迅速诡谲的变化下居然还能使出精准无误的一指,他们的恐惧就更深,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只可惜他们的嘴都已被堵住,心就算想跳也跳不出来。
门开了。
沉沉欲睡的众人立刻醒来,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因为他们知道来的一定就是昨夜把他们都制服的那人。
他们没有失望。
进来的是一个脸部轮廓瘦削,却长得很俊俏,很好看的年轻人,很年轻的年轻人,年轻得令人难以想象昨夜那绝妙的身法与手法就是眼前这人所使出来的。
昨夜的霜还没完消散,在晨光下化作淡淡的雾汽。晨雾缭绕,迷漫了他的双眼,却依旧没能迷漫他眼里迸出的神光。
他就站在门外的迷漫晨雾间。
他们都没见过这人。虽然风逍舞已不止一次造访过紫竹山庄了,但每次来他都没让守卫发现自己的踪影。
每个人都看着他,心里在盘算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风逍舞目光从人群的最右边划到最左边。每个人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都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被一柄凌利无比的利器重重划开了一口子。
他走过去,将其中一人手上绳子和穴道解开。
“剩下的你自己解开。”
风逍舞转身,走向门外。
这人怔怔看着风逍舞,看着他一步步向柴房外走去。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为何风逍舞会将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
但现在他都已放过我了,那我为何还不快些溜之大吉?
想到这里,他立刻解开自己脚上的绳子,丢开嘴里的布,飞一般冲出去。
“我还没让你走。”
这人脚步停下,犹豫片刻,乖乖走了回来。
从这里距离门外不到十步。虽然面前还挡着被绑的几个人,然而凭他的本领,想要在一瞬跃出门外并不是难事。
出了门外,他就自由了。他知道只要自己出了门外,风逍舞能拦住他的机会将大大降低。
但他不敢。
在这个人面前,他连只需一瞬努力就能换取的自由都不敢去轻易尝试。
想起刚才那锋刃一般的眼神从他脸上划过的神情,竟察觉自己身子不知何时已开始在微微颤抖。
“你跟我来。”风逍舞径直走出了门外。
他的心沉了下去。
莫非他想带我去另一处拷问我,逼我说出那些不能说的话?
倘若真是这样,那无论如何我都要拼一拼。
他已摆好架势,随时准备出手。因他知道有些话说出去比直接死掉所带来的后果要更严重得多。
“我劝你最好不要出手。”
风逍舞还是没回头,却开口道:“你若不出手,还有可能活下去。若你此时出手,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风逍舞走出柴房,他也跟着走出柴房。
他没有出手。
他从未见过风逍舞,也不了解风逍舞这个人。风逍舞说话的口吻也依旧很冷,但却莫名让他感到一种信任,信任风逍舞绝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走出那混浊沉闷的小柴房,他感觉自己仿佛已来到天堂。
清新的晨雾使他的呼吸变得无比顺畅,也让他精神骤然一振。身上的经脉也灵活了起来。
风逍舞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这人愣了愣,呆呆地看着风逍舞。
他想不到风逍舞居然会朝他一声问候。虽然这声问候不带有一丝温度,却也是一声问候。
他想不到,却不敢不回答,木木然点了点头:“嗯。”
“那么现在你可以出手了。”风逍舞道:“我不使用任何武器。只要你在我面前走过十招,你就可以走了。”
这人又愣住。这一次他甚至感到了震惊。
莫非他让我出来,为的就是让我脑子清醒些,出手更准一些,好让我跟他比试比试?
这人将信将疑地问了句:“真的?”
风逍舞淡淡道:“你可以选择放弃。”
“不,不。我来,我不放弃。”
“很好。”
风逍舞从柴房里走出,只不过这次他关上了门。
他给了十七个人出手的机会,现在从门里走出的只有他一人。
十七人中,没有一人走得过他手底下十招。
其实依这十七个人的武功,他只需一剑就可取了他们性命。
他为何要搞得这么复杂?
风逍舞向前看去,唐唐已在树下等他。
晨光映在她的侧脸上,仿佛更憔悴了。
风逍舞走到她身边,柔声道:“你怎么样了?”
唐唐道:“我……什么怎么样了?”
风逍舞道:“昨天晚上的事,你现在怎么样了?”
唐唐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没事。”
她抬起头,向风逍舞笑了笑:“我很好。”
阳光就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很亮很亮,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惊惶。
昨天晚上的事,让她又勾起了那本已淡忘不堪回首的往事。昨天夜里,她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
她说她自己很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但她不想让风逍舞为她分心。她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事,也有更重要的人。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免怀着一丝奢求,奢求风逍舞能再多问候一下她,多关心一下她。虽然她明白这个人并非是她的人,但她还是迫切地想要一个人,无论什么人都好,能给予她更多的温暖与关怀。
她失望了。
风逍舞并没从她眼里读出那一丝隐隐透出的不安,只是向她笑了笑:“你没事就好。”
他本就不可能读得出来的。若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唐唐而是司马嫣,他就一定就能看出来。
只有情人才会这么多心,这么细心。唐唐只是他的朋友。
唐唐也并没露出埋怨之色,只是淡淡笑了笑。
她早已习惯了失落。她的失落也远不止这一次,她已能很坦然地去接受。
风逍舞道:“其实你不必这么早醒来,你还可以再多睡会。”
“你说的我都知道。”唐唐道:“可我知道你昨天晚上让我今天来找你,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我,我又怎能连累了你?”
风逍舞微笑。
唐唐确实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孩。
风逍舞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开始问了。”
唐唐点头:“你问吧。”
风逍舞道:“司马庄主去了哪里?”
唐唐道:“庄主有事出去了,临走前让夏侯家的人来帮忙照顾小姐。”
“这是谁说的?”
“夏侯一柳说的。”
“庄主是什么时候走的?”
“四天前是庄主贵降,他的寿宴结束后的一个时辰……也许要更晚些,就从书房径直出了山庄,连寝房也没回一趟,看样子走得十分匆忙。”
“夏侯孔武是不是也来了?”
“嗯。”
“他人呢?”
唐唐低头想了想,道:“那天寿宴结束后庄主就和他在一张桌子上拼酒,之后就安排他在听竹院休息。当天晚上庄主就匆匆离开了。第二天一早,他也离开了山庄。”
风逍舞皱了皱眉:“司马庄主喝了酒?”
唐唐点了点头:“这是他的寿宴,他当然要喝酒。”
“他喝了酒,还拼了酒?”
“嗯。”
“喝了多少酒,拼了多少酒?”
“嗯……寿宴上的酒有很多,他都喝过,拼的是庄主自己珍藏三十年陈的绍兴花雕。”
“整整一坛?”
“整整一坛。”
风逍舞没再说话。过了很久,才长长吐出口气。
唐唐道:“你怎么了?”
风逍舞道:“夏侯孔武出卖了司马庄主。”
唐唐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他们可是生死兄弟,夏侯庄主怎会……”
风逍舞道:“对于某些人来说,利益远比情谊重要。”
唐唐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可是夏侯一柳做的事,夏侯庄主也不一定知道。说不定是他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才会……”
风逍舞道:“昨夜夏侯一柳搞出那么大动静,山庄的守卫却没有一人来救你们,是因为他们都被收买了。被收买的人没有把司马庄主生死兄弟的儿子夏侯一柳给杀掉,就足以说明一切。”
唐唐道:“可是……他们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以后还有谁敢请他们作保镖?这不是在砸他们自己的饭碗吗?”
唐唐想了想,又道:“而且山庄还有很多人是被庄主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或是受过庄主的救命大恩,自愿留在此处为山庄当守卫,像这些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收买的。”
风逍舞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跟着司马庄主来的二十六个人里,确实有宁死不屈的人在。”
“至于收买一事,还得看收买他们的人是谁。”
风逍舞指了指自己刚刚走出来的小柴房:“那些所谓的护卫,昨晚我已部抓住一起关在里头了……”
唐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部?”
风逍舞道:“嗯。”
唐唐道:“连那个一掌能拍碎大石头的也抓住了?”
风逍舞道:“他不在,他死了。”
唐唐愣住。愣了半晌,才怔怔地道:“你杀了他?”
风逍舞摇了摇头,道:“紫竹山庄院落七重,每重院落都有八人守卫,一共五十六人。然而这五十六人里,昨晚却有十七张是我此前从未见过的面孔。”
唐唐又吃了一惊:“那可是五十六个人,你来这里的日子算来并不多,又怎能记得住?”
风逍舞道:“但凡经我看过一眼,如果我想去记的话就能记住。”
唐唐眼里的讶异之色更深,惊讶里透露出了深深的崇敬之意。
风逍舞淡淡地笑了笑:“如果你也像我这样走了这么久的江湖,就算你原本不会的事,慢慢也都能学会的。”
“那十七张我从未见过的面孔,就是五十六人里至死都不向收买他们的人所屈服之人的替身。因此这十七人都被杀了,换了另外一批人来。”风逍舞沉默片刻,道:“那个一掌拍碎大石头的人也在这十七人当中。”
“我于山庄四下并未寻见尸体,也未见到掩埋的痕迹。十七人的尸首有可能是夏侯孔武走时,一并拉着走了。”
唐唐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好人其实还是有的。”
风逍舞道:“是的,一直都是有的。”
唐唐道:“那你刚才在里面做什么?”
风逍舞道:“我在试那十七人的武功。”
他知道唐唐听不懂,于是他立刻解释:“他们可以在我面前说谎,但凭他们的武功想在我手底下说谎还远远不够。我试他们的武功,就是想知道他们的来历路数,以及他们的身份。”
唐唐眨了眨眼,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知道了?”
风逍舞微笑:“是的,现在我已知道了。”
但他的笑容很快消失,甚至连眼里的笑意也已消失:“只是我们接下来的路恐怕就不会太平了。”
司马嫣醒来时,已是午时了。
阳光透进窗户,照进她的眼睛。司马嫣眯着眼,慢慢将眼睛睁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特别暖和。
她也觉得今天自己的精神特别好,心情特别好。
是因为阳光太温暖?是因为她的病已经好了?
还是因为他已回来了?
爹爹有事出去,他也能这里呆久一点,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怕被人发现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涌起了一股像是小孩子偷吃蜂蜜却没被大人发现的小小狡黠的窃喜。
她醒来时没看到风逍舞,但她并没有感到不安。
她知道他一定还在这里,还守在她的身边。
窗外阳光明媚绚丽,庭院中生生散发着秋晴里暖洋洋的和煦。
她忽然想起之前夜里他来这里的时候,自己正站在窗边焦急地望着他一点一点往里面挪进来。然而当守卫刚将视线转过来的那一刻,他却突然从自己身后的房门走进,她心里涌起的那股诧异与甜蜜的幸福。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忍不住偷偷笑了。
他还打死不肯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一直说是什么法术呢,简直是个大骗子。
她跳下床,想去找风逍舞,来一起分享这明媚灿烂的心情。
当她的脚尖刚触及地面时,门突然开了。
风逍舞从门外,和唐唐一起走了进来。
司马嫣忍不住想跑过去,然后跳进他的怀里。
但她忍住了。
她发现风逍舞进来时脸上虽然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却隐隐透出令人悄然生肃的庄重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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