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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上山,早在垂髫时,就已听惯了道观后那群鸟雀啼叫声,小师父兴许不晓得,接连听得三五载鸟鸣,啼声一起,我便能分出究竟是哪只,或是头上顶着三枚翎羽的,或是双翅最宽的,皆尽不同,或高亢穿空,或是低哑难辨,入得我耳,便可想出那鸟儿的模样。”
道人酒量,分明是极浅,才是数口酒水下肚,目光便有些散,分明是瞧着对座少年,却像是瞧见观后飞鸟,扑棱双翅,腾空惊起。
“这些个寻常鸟雀,自然无多少年头可活,也许是三两载,亦或是四五载,起先我能分辨出啼声的鸟雀,便大都换过一茬,但唯有道观中香火,与唱经声流转不绝,缭绕耳畔,一响便是十载。”道人又灌口酒,面色毫不在意,同云仲笑道,“大抵是小师父这等年纪,起先收我入门的那位老道人,终是叫年又复年的经文磨去所剩无几的寿数,道观中人皆是道老掌观驾鹤西去,洪福无量,可我并未瞧见有人驾鹤,长天依旧长天,道观依旧是道观,观后仍是鸟雀蛰伏,时有啼鸣,我也听不出究竟是哪只鸟啼鸣,听得厌烦。”
“终晓生来不尽意,何不学道求长生,”道士唤小二填上一壶酒,扯过壶柄,再饮一口,叫褪月入嘴时的横冲直撞的辛辣劲头顶得面色涨红,不过还不忘继续道,“那时节我才晓得,哪里有狗屁长生可求,才知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雀不同,所谓求道,不过是求个心安,哪里有什么真长生,哪里又有仙人真能驾鹤而去,沧海桑田超然物外?胡扯罢了。”
云仲默不作声,独自饮光一碗酒水。
死生之大,当真是世间最大,绕是平日里话多,少年一时也寻思不出,应当如何对眼前这位不太一样的假道人言语。
尚且不能自行宽慰,又如何宽慰旁人。
道人也察觉出少年心思,咧嘴嘿嘿一笑,抿嘴嘬酒,摆摆手连声道,“今日之言,我一说,你一听,便止于此,甭往细处寻思,倘若是迈入错路,坏了修行,岂不是成贫道之错。”
“其实不论岁数几许,多少都会想想事关死生的事,”云仲咽下褪月,只觉这酒水最上乘的地界,并不在于方进口时的豪气,尚且比不得上齐镇中的三秋,最妙处还是在一转一合之间,竟能将原本入口莽撞的滋味,变为婉约柔顺,难得酒水入腹,秋湖并未挣动得太过猛烈,而是只略微轻颤两回,便不再去理会,“说到此处,道长还是莫要叫什么小师父,一来当不起,二来本也非道门中人,再者论年纪阅历,分明是后辈而已。”
“晚辈故里在上齐以西以北,小镇无名,大概直到今日也无家客店,唯有家茶馆,平日所见,无非那几间旧屋老宅,一间多年都不曾修葺过的学堂,镇口处有条无名小流,如今想来,兴许连河川末流都算不上,八成是自远山淌落下的山泉,多年来接连冲刷,这才生生开辟出条坦途。”少年就这么一手撑桌,一手擎酒,絮絮叨叨,譬如村口镇外,说起家常的暮年老叟般,轻描淡写讲起。
“就这么座偏僻到过路人都不愿歇脚的镇子,巷口外摊点,穿不起金银却是满指老茧的妇人家,教训自家小儿,巷里头炊烟重重叠叠,远比不上江湖中奇山峻岭,烟云叠嶂。”
“可就是这么处旁人看来的地界,却是极好,”添过两海碗褪月,少年并无半点醉意,腰板挺得奇直,往西北瞧去,浑然不顾层楼遮眼,“道长所说的诸般长生求不得,其实除却自身不甘外,最不甘处,是亲眷难得长久在世间。”
“厌的非是鸟雀声年年不尽同,而是道观当中带头唱的那位,已然是换做他人,可自个儿却还未曾将经文背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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