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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皮袋酒,一直带回上京,李承鄞到底没舍得再喝。那是长州黍米掺了马奶酿的,比上京所有的酒都要烈,喝惯了这种烧刀子,上京的酒就显得太温吞单薄。
只是与乌曙这一别,谁想竟成了永诀。李承鄞返回上京不过月余,乌曙即被义子奇栖牙弑杀,奇栖牙夺取军权拥兵自重,得意扬扬上疏求封自己为长州节度使,兼领燕然都护府。
朝中廷议哗然,李承鄞坚持要领军平叛,然而渤海诸郡征战正紧,皇帝斟酌再三,还是下旨给了奇栖牙,授他节度使之职,而燕然都护府,则由晋王李承鄞遥领。
元庆九年,晋王李承鄞被册立为太子。渤海战事已平,奇栖牙深知自己与东宫早有嫌隙,势不能容。一咬牙干脆举旗反叛,自立为可汗,裂长州营州诸地为汗国,又策乱室韦、靺鞨等部族。李承鄞亲率大军征伐,裴照作为长史随军。
那时候裴照才见识到李承鄞在军中的任性妄为,跟一群士兵赤条条跳进河里洗澡的是他,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人也是他。粮道断续难供给,吃着菽麦壳,却强令在大雪中急行军,浑不顾将士冻馁的是他,把自己的马让出来驮伤兵的也是他。
大军在这样任性妄为的统领之下,却连战告捷,奇栖牙大势已去,仓皇出逃,被大军堵在了鹳泉山口,数万大军围了奇栖牙的千余残兵,奇栖牙余部本已经弃械投降,李承鄞淡淡地道:“不受。”
这两个字从他薄薄的唇里吐出来,轻松得几近无情,身边的众将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连裴照亦不得不出声劝阻:“大都督,杀俘不祥……”
李承鄞道:“他们还不是俘虏,可以再战。”
奇栖牙倒有一腔乱臣贼子的莽勇,果真纠齐了人马再冲锋,然而大军合围,这一战自无变数,到最后奇栖牙夺了一匹马,几乎冲到阵前,到底还是倒在了半箭之遥。
前锋谨慎,命众人用长枪叉起了奇栖牙的尸首,又重重地抛在了地上,数叉数抛,方确认是死透了。李承鄞在中军拱卫下,缓缓策马过来,忽觉脸上一凉,原来又开始飞雪。
雪无声无息地下着,天地间一片茫茫,偶闻战马嘶鸣,李承鄞看着奇栖牙血污的脸上落满雪花,茸茸的,一朵朵,宛若无定河边的芦花飞絮。他从鞍后解下皮袋,旋开银钮,将那袋酒撒在茫茫雪原之上,酒渗进雪里,即刻消融不见,便如同那个曾经拥抱过他如父亲般的温暖怀抱。
李承鄞撒完了这壶酒,随手将皮袋一扔,策马不顾而去。裴照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那皮袋落在雪中,已显得十分敝旧,他识得此物,因为李承鄞近年常常不离左右带在身边。裴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那个领着军士兵丁任性妄为的大都督李承鄞似乎已经凭空消失,而在自己面前,又是那个上京的太子李承鄞,稳重深沉,心思莫测。甚至,在万军拱卫之中,都显得那样孤独。
李承鄞领着大军回京,还没渡过涠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起先又吐又泻,旋即发起高烧,两三日后竟然呕血。军中医士束手无策,只说是被瘴气侵害。
裴照一边急遣了飞马回京奏报天子,一边打开了父亲临行前给自己的锦囊。那锦囊原是父亲叮嘱过,万分危急之下方可打开,大军打了胜仗,裴照原以为这锦囊是再派不上用场的。
结果锦囊里别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油纸包裹乌黑的一颗药丸,油光漆亮,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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