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0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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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人乌泱泱地从各家门前过去, 直奔庄子东头的大打谷场。</p>

当然也有不凑这热闹的人家，比如隔壁的吴家。</p>

看着人群走过去，赵秀菊坐在她家堂屋门口啐一口, 骂骂咧咧道：“捡了个破烂回家, 看看把他一家给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花了大价钱买的新货呢。”</p>

吴巧艳在旁边帮她理旧毛线。</p>

她对收音机可没那么好奇, 毕竟她后来看过电视用过手机，玩过更高级的东西。</p>

吴巧艳还没接她妈的话开口, 她大哥吴大彪到家了。</p>

吴大彪没时没卯地出去混, 中午没回家吃饭，也不知道庄子上发生了什么。</p>

他看那么多人过去，进门后直接问赵秀菊：“干啥的？晚上有电影看？”</p>

平时也就公社里下来放电影, 村子里才能有这样的盛况, 所有人都齐齐聚在一起，热闹得不得了。</p>

赵秀菊冷哼一声, “哪来的电影看？叶安国把他家四丫从知青那捡破烂捡来的破收音机给修好了，这些人没见识，赶趟儿去打谷场上听节目呢。”</p>

听到这话，吴大彪眼睛一亮。</p>

他转身就要走，嘴上说：“那我也得听听去。”</p>

赵秀菊重重一声呵住他，“站住！不准去！”</p>

吴大彪转回身来，搓着手道：“多新鲜啊，收音机呢，能放节目呢, 不要钱干嘛不听？”</p>

赵秀菊很是有原则，说吴大彪：“听他家的东西，你不怕烂耳朵！”</p>

吴大彪看着他妈的脸, 不情不愿地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p>

吴巧艳坐在那认真绕毛线，一点也不好奇。</p>

她不咸不淡地说：“有什么好听的，现在能有什么节目，不是革命歌曲就是样板戏，来来回回全是那些。”</p>

吴大彪看着她，“妹子，你最近是要成仙成佛呢？”</p>

吴巧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抬眼看他。</p>

他又说：“我看你也不大出去玩了，没事就闷在家里，话说得也少，还不让我去找叶四丫算账，你这是信佛了？”</p>

听到又说信佛，赵秀菊拿眼狠刮吴大彪。</p>

刮完压低了声音念他：“信什么佛信什么佛？谁信佛了？不会说话把嘴巴缝上！”</p>

这年头谁家敢信佛拜菩萨。</p>

这是搞封建迷信，要是被发现在家供个佛祖菩萨的，那是要倒大霉的。</p>

吴大彪知道自己口误了，连忙抬手捂一下嘴。</p>

赵秀菊又瞪他一会，没忘他说的其他话，这又放缓了语气问他：“找叶四丫算什么账？”</p>

吴大彪张嘴就要说出来，又被吴巧艳的眼神给杀住了。</p>

他吱唔了一下，把问题甩给吴巧艳，对赵秀菊说：“你问她。”</p>

赵秀菊这便看向了吴巧艳。</p>

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吴巧艳现在不想再惹事。</p>

再像那几天似的，三灾五难地被打，每天身上都要疼上一疼，那日子可没法过了。</p>

赵秀菊要是知道之前她和她大哥都被叶四丫收拾了，肯定跑到她家去闹。</p>

闹完之后，叶四丫再处处把气撒到她身上，那她还过不过了？</p>

前世她就老干这种事，所以最是清楚。</p>

那时候她没事就喜欢欺负叶四丫玩，家里和她家有了矛盾，更是要拿她出气，私下里没少让她受罪。</p>

所以她想了想，敷衍赵秀菊说：“她前几天走我们家门前过了。”</p>

平时他们两家关系不好，大人和大人有摩擦，小孩和小孩有摩擦，吴大彪和吴巧艳恐吓叶老二家的几个丫头，就是不准她们走她家门口过，走就打。</p>

赵秀菊知道这种事情，在她眼里是小孩瞎胡闹呢，从没管过。</p>

只要不是她家小孩吃亏的事，她都不会出声管。</p>

但她是大人，也不会像小孩这么幼稚。</p>

她和苏华荣闹起矛盾来，多半是因为实质性的东西，比如叶家的猪吃了她家的方瓜叶子，她家的鸡啄了一点叶家的菜被苏华荣拿棍赶了，诸如此类各种小事。</p>

听吴巧艳这么说，她也就没当回事。</p>

只要她家的孩子没受欺负，她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态度，当然也不会教育她家两孩子，出去了不要欺负别人。</p>

这话说完了，院子里安静了一会。</p>

吴大彪没什么事做，坐在小板凳上前后摇他的身子。</p>

一边摇一边看着他妈做针线。</p>

然后冷不丁的，他突然拎起屁股底下的小板凳，跟头大野猪一样蹿出院子去了。</p>

赵秀菊反应很快，脱了鞋就往他身后扔，嘴里骂道：“没出息的小王八犊子！”</p>

鞋子当然没碰到吴大彪，掉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p>

吴大彪出了院子直接打转往东。</p>

赵秀菊叫吴巧艳：“把我鞋捡回来。”</p>

吴巧艳：“……”</p>

你扔干啥？</p>

***********</p>

吴大彪一阵风地从家跑到打谷场。</p>

叶安国还没过来，打谷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还有人从家里搬了张小桌子来。</p>

打谷场上吴姓家里的人并不少，毕竟八队的大姓就是吴。</p>

但吴大彪家这门以外的吴姓人家，和叶老二家都没有直接的矛盾仇恨，顶多就是以前看热闹的时候有个把人拉过偏架。</p>

村里相邻吵闹的事情太多，不是真正当事人，过去就把这些事抛脑后了。</p>

平时见着面了，也还是会叔婶哥嫂地出声打个招呼。</p>

现在大家鼓动叶老二家把收音机拿到打谷场上放，他们也自然地参与在其中。</p>

每家每户都出了个鸡蛋，叫那姓杨的大哥给送到叶老二家去了。</p>

这些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等着叶安国来放收音机。</p>

平常都只能凑在一起抽旱烟扯闲篇，今天能听到新奇的东西，个个脸上都挂染着喜色。</p>

叶老太早就来了打谷场，和她那一波同龄的老太太在一起。</p>

看这些人过来了，其中一个老太太说：“瞧着是商量好了，那咱们也能沾光听一听。”</p>

另一个老太太看向叶老太，笑着说：“我们是沾光，你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你亲孙子，待会过来放起来，肯定叫你坐到桌子边上，听得最是清楚。”</p>

叶老太听了这话得意，笑一下道：“那可不？我那大孙子最是孝顺。”</p>

又一老太太说：“咱们没这福气，没有这样大孙子，居然能把收音机修好，可真是厉害呢。”</p>

叶老太越发得意了，“我家这大孙子，上学时成绩就好，人就有这本事。”</p>

老太太就着这话连夸一气叶安国，带着叶老太一气夸，都快把她给哄上天去了。</p>

叶老太正笑得十分得意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十分刻薄的音色，“这会儿又夸你大孙子会念书有本事了，之前不是还到处嚷嚷，说咱家个个都是窝囊废，我大哥毕业了也就是个穷种地的，不如叶安明，人家去了公社供销社做了会计。叫我四妹也别读书，白花瞎钱……”</p>

老太太转过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叶苏英。</p>

这丫头天生一副冷面冷相，她的脸配上她说话的音色和语气，要多招人讨厌有多招人讨厌。要不是生在叶老二家，被叶老二给打服了，这丫头绝对不是好人闷葫芦。</p>

叶苏梅站在她旁边，一副要拉走她的架势。</p>

叶苏梅是真性子温柔软和，不爱惹事，似乎叶老二也就喜欢性子软和温柔的娃娃，所以家里生出了硬骨头，他打也要给打软了。</p>

叶苏英站着不动，用她那本就凌厉的细长眼睛俯视叶老太。</p>

叶老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其他的老太太，自然都当看戏了，没事清两下嗓子。</p>

叶老太用手里的拐杖指叶苏英，“大丫头你说什么呢？！”</p>

现在天已经不热了，她出门不再拿她那蓝布滚了边的芭蕉扇，而是换了成拐杖。</p>

叶苏英则继续用她天生冷傲中带着蔑视的目光看叶老太，语气也越发刻薄逼人，“我只是在告诉你，四妹妹之前就说过，但凡你笑着把脸伸过来，一定把你的脸给打肿！”</p>

叶老太气得浑身发抖，粗声恶语道：“你也要造反？！你仗谁？！你仗着四丫头是吗？你们这一家不孝的混账东西，都该拉去枪毙！小表子，你爸管不了你了，是不是？”</p>

叶老太这么大声一吼，就把打谷场上其他人都惊动了。</p>

大家都转头来看，只见叶老太被气得脸蛋通红，拿拐杖指着叶家大丫头，骂的唾沫横飞。</p>

叶苏英硬得很，张口就回一句：“小表子都是你这个老表子生的！”</p>

叶苏梅站旁边听到这个话，脸都给吓黑了。</p>

叶老太被叶苏英气得一阵翻白眼。</p>

旁边老太太扶住她，朝着叶老二喊：“老二啊！你不管管你家这闺女啦！”</p>

叶老二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冲着叶苏英就喊：“你干什么呢？干什么呢？！”</p>

叶苏英看叶老二过来了，低下眉冷着脸，只是不说话。</p>

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倔和硬，看得叶老二气不打一处来。</p>

她小时候被打得多打得狠，多半也是因为这张脸和这个脾气，不管怎么打她，她从不服软。</p>

其实后来也软了，哪里有真打不软的脾气。</p>

长成了大姑娘以后，叶老二也不打她了，但她已经成了家里话最少的，出门在外也是最不合群的丫头，不和人玩也不和人发生任何矛盾。</p>

当然了，他们叶家的孩子都知道，在外不能和人闹矛盾。</p>

因为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人护着，他们叶家的孩子，是没有人护的。</p>

叶苏英犟着不说话。</p>

叶老太那边反应过来了，把手里拐杖扔叶老二面前，冲他吼：“老二，你今天必须得给我打死这丫头！反了反了，都反了！”</p>

粗重的话音刚刚落下，叶老二和周围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忽听得人群外传来一声：“今天谁动我大姐一下试试。”</p>

人群转头去看，只见是苏瓷抱着收音机过来了。</p>

看到收音机，大家很自觉地纷纷让开了路。</p>

苏瓷先把收音机抱去桌子上放下，随后走到闹事的地方。</p>

她伸手把叶苏英拽到自己身后，自己面对叶老二，盯着他看：“你动一下试试。”</p>

碰上苏瓷的眼睛，叶老二噎一口气，气势立马就弱了。</p>

好半天，他强撑硬语气说：“这么多人看着，我不动她，我回家饿她两顿！”</p>

苏瓷知道他已经弱了，只是在虚端老父亲的面子。</p>

她没有继续驳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给他留了他想要的体面。</p>

而叶老二这样一软，叶老太又气得要发疯了。</p>

她坐在板凳上指着叶老二骂：“老二你这个孬种窝囊废！你现在连两个丫头都管不了了！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p>

骂叶老二不解气，又把攻击范围扩大，破口大骂道：“一家子的孬种！忤逆不孝的东西出了一窝，现在谁都能爬我头上屙尿了！今天就让大家好好看看，你们这一家白眼狼！我要去大队告你们去，告你们不孝，告你们虐待上人！”</p>

苏瓷转了身，看着叶老太，让她骂完。</p>

等她骂得嘘嘘喘气骂不动了，苏瓷才出声，问她：“没了？”</p>

叶老太气不过，又是狠狠一句：“贱种！”</p>

苏瓷淡淡地看着她，不跟她吼，慢声道：“孬种贱种，还不都是你的种，说到头，还不是骂你自己？”</p>

叶老太被气得又要翻白眼。</p>

确实是气狠了，胸脯上下起伏幅度巨大。</p>

她被气得彻底没了理智，伸手摸起地上的拐杖，胡乱就往苏瓷这边抡。</p>

苏瓷后退躲了一下，那拐杖直接打旁边看热闹人胳膊上去了。</p>

动了手这就不一样了，旁边本来看热闹的人忙都上来劝和。</p>

有让苏瓷忍忍少说两句的，也有让老太太不要跟小孩子计较赶紧消消气的。</p>

叶老太咬着牙，语气还是恨恨的，“我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气？！要是叫你们摊上这样的儿女，和自家上人对骂，你们谁能忍得了？谁能忍得了？！”</p>

人都知道叶老太会是什么样的人，人群里忽有人说了句：“那你自己就先不要骂呗，都是你的儿女，没见你对老大家这样，光把老二家贬到泥里……”</p>

听到这话，叶老太眉毛一竖，转头问：“谁说话？”</p>

旁边人不想掺和人家事而惹上臊，没人站出来说是自己说的。</p>

叶老太便就对着人群说：“上人就是上人，生你养你这么大，打你骂你两句还不能了？你家人没教你要孝顺长辈？你家人就教你骂你妈骂你奶奶？你家是不是这么教的？！”</p>

没人再开口说话了，周围安静了一会。</p>

苏瓷这又轻轻吸口气，对叶老太说：“也不用时时刻刻抬孝道出来压人，今天刚好这么多人在，我们就把话给说清楚了。”</p>

叶老太瞪向苏瓷：“你还想说什么？！”</p>

苏瓷看向叶老太，用目光压着她，“很简单，请你以后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孝道不是你胡作非为的保护-伞。当年我爸和我妈刚一结婚就被你分出来了，你当时给了什么，你还记得吗？”</p>

叶老太没说话。</p>

旁边有人给她记得，开口说：“我知道，两间破茅屋，一口锅一个铁勺，还有一斗粮食。水缸都没有，那时都是给老金家挑水，一起用他家的缸。”</p>

苏瓷嗤笑一下，“分家分得这么‘公平’，做人不该同样‘公平’？分完家二十多年，从我大哥开始下地上工，就没断过给你的养老粮，我妈更是当牛做马伺候你和大伯家二十多年，你的心被狗吃了！”</p>

这话说完，叶老太脸上显出了一点点的理亏。</p>

周围看热闹的人安静得一点声都不出，只是看着苏瓷和叶老太。</p>

苏瓷继续说：“这二十多年，你压榨我们家压榨得还不够？但凡是个人还要点脸，当初你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大伯家后，就不该还指望我爸我妈孝顺你给你养老！”</p>

“你给我记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家和你没有一点亲情关系。该你的养老粮每年都会给，这是义务，但其他的，你想都不想要。以后哪怕我们家富得流油，也不会让一星油花流到你身上。就比如，今天我家有了这个收音机，你半点光也沾不上，跟你没关系。”</p>

这话说完，叶老太的脸已经黑得透透的了。</p>

她抿着一口气，盯着苏瓷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实在是想吵，却又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吵。</p>

本来她还在喜滋滋地沾收音机的光，结果现在里子面子全没了！</p>

片刻后她拄着拐杖起身。</p>

微弓腰站到苏瓷面前，和苏瓷又对视片刻，拿拐杖猛戳一下地面，开口说：“四丫头，你会遭报应的！富得流油你就做梦想想，但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必定有你一份！”</p>

苏瓷笑一下，“今天把话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明白就行，到底你下地狱还是我下地狱，以后自有分晓，老天爷心里的秤可不偏袒任何人，不管你是不是父母长辈。”</p>

说完没再给叶老太说话的机会，苏瓷冲人群说了句：“叶安慧，扶你奶奶回家。”</p>

一直躲在人群里的叶安慧果然出来了，扶上叶老太的胳膊就要拉她回家，小声说：“奶奶，我们还是走吧。”</p>

叶老太就是立着不动，盯着苏瓷仿佛要把嚼碎了吞肚子里。</p>

这样被叶安慧拽了好几下，她猛一把甩开叶安慧，“我自己会走！”</p>

叶老太和叶安慧前后一走，打谷场的硝烟味就慢慢淡了。</p>

苏瓷站在人群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表情和语气切换得十分彻底，对大家说：“我大哥不喜欢凑热闹，我给大家放收音机吧。”</p>

听到放收音机，所有人的脸色又都雀跃了起来。</p>

乡下各家各户吵架打架的事情多，大家都见惯不惯习以为常了。突然吵的这一架，分毫也不影响大家想要听收音机的迫切心情。</p>

苏瓷去桌子边打开收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p>

人声从机器里一放出来，周围人的脸色就全都兴奋起来了，然后便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地听，偶尔再和旁边的人交流上几句。</p>

那些老太太们耳朵背，听不大明白。</p>

几个人搬了小板凳坐远了些，又交头接耳说起话来了。</p>

这会能说什么呢，自然说刚才的事情。</p>

一个老太太捂着胸口说：“哎哟喂，这四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p>

“苏英原就是那样的人，叫她爸给管好了的，苏瓷这个……”</p>

“她要是不厉害，怎么把那些知青管住的？”</p>

“说得也是呢，以前这丫头天天念书干活也不爱出来，哪里看得出来这么厉害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