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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同坐一个房间的人,全是鹭鸶腿上也刮肉的精明蛋儿。
这种精明不是指搜括钱财,而是但凡大案要案,落到他们手中祖宗十八代的事也能问出来。
太子把袁训放在他们中间,也是花足了心思栽培他。
“听到笑话了吗?”有人闲闲开口。
“大理寺章大人家的笑话?”接话的人也不示弱,这笑话你知道,我也知道。
袁训就听着,对于他们把别人内宅了如指掌从不奇怪。
“哈哈,”余下的人全都在笑,袁训敲敲桌子:“这里还有一个糊涂的呢,”
大理寺在本朝职权不小,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主持刑名,共同审理重大案件。章大人,自然也在太子监查之内。
“章大人家半个月前,从外省来了一门亲戚,是章大人的姑表妹之女,初成亲,带着女婿,一个当地小官吏,往京里来求官职。”
袁训笑着哼哼两声,这起子人,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
“哈哈哈,”说到这里,一屋子人笑,就袁训没有表情。
他端着茶盏喝,等他们笑完,皮笑肉不笑跟着:“哈,啊,哈哈,”把茶盏不痛快的放下,大有你们要再不说,我也就不再想听。
但是总有好奇,打量房里人的笑容:“与女人有关?看你们笑得好似喝花酒似的?”
“是与女人有关,哈,章大人的儿子,他说最有出息的那个,没头没脑的爱上他才出嫁的表妹,让他的表妹夫发现,表妹夫又是个性子梗的学究一派,哈哈,昨天在章家狠闹了一出子,他放下狠话,说今天一定去都察院击鼓告亲戚,大理寺中有章大人,他说他不去。你们猜他去不去?”
怀里取出一锭大银,足有十两,往桌子上一放,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赌他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住亲戚家里绿帽子却戴头上,不去怎么能忍?我也赌十两,我赌他去。他小子敢不去,我去暗中点拨点拨他。”另一个人也放下银子。
房里势均平衡,一半的人赌不去告,一半的人赌去告。
袁训扫扫两边的银子:“看上去都差不多,不过,”他看向那挑起话头的人:“冷捕头,你必定还有内幕没说出来,你说出来我再押。”
“就你小袁精乖精乖的,我要说出内幕来,还和你们赌什么。”冷捕头坐直了身子笑:“快押快押,不押等下赚不到钱别后悔。”
袁训就取出银子,再次往两边银子上瞍瞍:“和你们在一起,不吃亏就是好的,哪里还敢占便宜。这样吧,我押两边,两边全押。”
把银子放下两锭,自我得意:“这样许不许?”
“两边全押银子的,全留下来请喝酒。”大家一起哄闹。
袁训笑嘻嘻:“行行,横竖是变着法子敲我请客,我请,你快说。”这起子人,没有一个眼里能揉沙子。办起公事呢,是一条心的。私下里呢,也奇怪了好几年,怎么袁训一来就得太子信任。
有时候袁训也想,他们这般厉害,要是厉害到京外面去,那自己和太子殿下是嫡亲表兄弟的事,估计他们也知道。
敲就敲吧,跟着他们也学到很多,比看书本子管用的多。
喝了碗茶,冷捕头舔舔嘴皮子,慢悠悠说起来:“说起来,这又是一段陈年旧事。章大人的公子看上姑表妹,这根儿,是从章大人那里传下来的。他自会压下去,不让旧事再浮出来。”
“啊?”
“此话怎讲?”
“老章他当年……”
冷捕头笑:“不但章大人当年是这样,把他的姑表妹吓得为避他,举家离开京都。就是老章大人当年,也是这样的。”
然后闪电般取银子:“押我这一边儿的,我分个大头,余下的给你们。”
房里一半的人笑骂叹气,另一半人分钱。分完,议定晚上去哪里作东摆酒,再就又闲聊起来。
“这小章公子算不得纨绔,”
“这男女情爱,我办了这些年案子,也还是不懂。”
“要说纨绔,我们现在跟的那纨绔韩世拓,像是让人诓了吧?”
袁训眯起眼,这起子人又说起公事来。
“韩世拓去的地方,都是卖精美女人用东西的铺子,这些铺子呢,又没有一个不是从关外来的,真他娘的这是个缺心眼子的混帐,再这样下去让人装套子里,他倒还不知道。”
“指不定夹带送过什么,他的确是心中没数。”
“这小子是不折不扣的纨绔,京里四大纨绔,老齐王的儿子算上一个,镇国将军家也有一个,还有一个说似纨绔,其实和就要进京的登国公家儿子比起来,那差得远。”
袁训直起耳朵,再说下去,你们这起子人要把我舅父和姐夫全带出来。让我听听,你们背后说他们什么。
“你说的是太医院使宗太医的儿子?这小子可惜了。”有人附合着叹气。
自有别人问:“怎么叫可惜?风流浪荡难道还是别人教的?”
“他不是别人教的,他是心里苦。”
话说到这里算是一半,余下的一半不说,别人都不答应。
说话的人谨慎的往门外看看,见除了一地的碎阳加上不时随风而来的内院花瓣外,这一会儿没有别人走过。
他压压嗓子,伸长身子:“知道么?他恋着宫里的……。”
“嗯哼!”袁训重咳。
说话的人打个哈哈:“小袁就是个警钟,就一句话吧,他相中别人没到手,为情所困,从此放荡。可惜了,宗太医是医者世家,就这一个儿子,也从小学医,曾有个小小神童之称。现在是晕在酒里,迷在青楼里,心气儿浮,就把脉也是不准的。”
“这为情所困的全是傻子,关了灯不管睡谁还不一样?”
袁训又要失笑,有人叹息:“这多伤父母心啊。”
毫无预示的这句话,硬切进袁训脑海中。
他道:“坐到现在,出去松泛松泛,你们慢慢聊。”踱着步子出去。在他出去后,有人悄声笑:“小袁鬼得狠,他避出去随我们说,这小子,从几年前钻出来就一直精似鬼,”
“你喝过他洗脚水吗?还精似鬼。”
房中低低而笑:“别管他,他内宫里有人,因此不听。听过,他不回也不好,回了内宫中就有一个人要少名誉,再动静大点儿,能逼死人。他不听也是好意。老程,你继续说,相中内宫中的谁?”
……。
太子府第,是当朝皇帝以前居住之所。据有人推算过,这里风水极佳,能振兴国邦出明君,历代太子成年后,即位前都移居在这里。
正厅外为表肃穆,清一色松树和柏树。要不是中间还夹着槐柳等树,就颇点儿太庙的味道。
内宅里的人肯定嫌闷气,贴着内外宅相临的墙根,种下如云的杏花树。皆高大,结着青果子。偶然有几朵晚开的杏花,似迟来的春意,怒放在枝头。
一片杏花,飘然则落在袁训衣上。
他掂在手中,看轻红粉嫩,好似宝珠晶莹的面容。
宝珠要去看余伯南,袁训才不怕她出什么事。唯信任,才定亲。定亲后,袁训也一直算是平等的对待宝珠。
他看似有时凶,其实并没有摆当丈夫的谱。换成别人听到未婚妻去见对她相思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
这与他的家庭有关,他敬佩他的母亲,而肯厚待天下女子,不把她们当成“女卑”来看。
唯敬佩母亲,同僚无意的话“多伤父母心”,让袁训心头不快。
姓余的,你是为宝珠才提前进京。
你心中情根深种,才写得出那张行书、楷书、狂草、隶书……。的宝珠宝珠。
想到这里,袁训又怒上来。刀剑要能割心头,他准保一剑劈掉那情根。我不答应,你凭什么生情根!
虽然余伯南的情根,种在袁训之先。
不但是宝珠打心眼儿里清楚,就是从袁训来看,也只有宝珠亲口告诉他,才能让余伯南死心。他要死皮赖脸的心不死,情根也等于滚水浇灌,长不好。
去,还是不去?
去了,姓余的小子占了便宜,又能见到宝珠一回。
不去,宝珠不安心,还有现在袁训也不安心。他脸面前浮现出的,是他的母亲日日青灯礼佛,日日思念他的父亲。
多伤父母心……这话总挥之不去。
“砰,”袁训对着墙上轻捶一拳,怒道:“看在他父母面上,看在他明年要赶考份上,看在宝珠不安心份上……。娘的,我跟着不安心什么。不就多一个纨绔,多出来与我何干!”
他带着隐忍的怒气回去,狠灌自己几碗热茶,听别人说内幕狠笑一通后,脑子里转的还是这件事情。
也巧,赶晚上下了几点雨。袁训又有了酒,这主意就打定。在太子府上要了一辆车,外面的车怎么能给宝珠坐。
他一直到安家,先去见老太太,慢声细语:“有事儿,要带宝珠出去一趟,就送回来。”他不说缘由,老太太又是见过世面的人,指不定宫里哪位要见是不是,再或者又是哪位贵人要见,横竖有好兄长作担保,没什么可担心的。
袁家的情况与别家不同,宝珠在宫里都能让人“掳走”,又带着一身赏赐回来,老太太就带笑:“你用过酒?去见过你妹妹,在她房里喝几碗醺醺的茶,再出去不迟。”又不得不问:“让孔青带上家人跟着你们去?”
果不其然,袁训婉言谢绝:“这倒不用,不是我在祖母面前夸口,在京里不管去哪里,倒都无妨。”
这话是少年人的酒后狂话,但也基本属实。而且听到的人,觉得十分之豪气。
安老太太就笑:“好好好,那你们去吧。”
袁训就往宝珠房里去,齐氏小心翼翼问:“老太太,您不交待早点儿回来,这天好早晚了……”安老太太含笑摇头:“不用。”
她以为去见哪位“贵人”,多交待万一袁训带出自己的话,反倒不好。
老太太笃定带着人赏月去闲话,一面也在等候宝珠回来。
宝珠听到后,愣着没反应过来。
见窗外夜风轻送,兰花香经风,更香得细细无处不在。
“出门去?”她反问。看帘外坐着的那个人,正一碗一碗的喝茶。
红花就再重复一遍:“姑爷说请姑娘打扮好,换出门的衣服,就别太好看就行,他等着呢,说早去早回!”
宝珠早把去见余伯南的话交给袁训,又袁训这两天来规矩的在外面,两个人总没有再说过一句,还以为袁训生气,更是不再多想。
此时她想不起来,就愣着先问:“问过祖母了?”
“问过了。”
“祖母肯答应?”宝珠傻乎乎。
这不是白天,这是晚上,单独和表凶去出门……。
外面的人不耐烦:“早去早回没听到!换件衣服这么麻烦,你当你见贵客!”
宝珠恍然大悟,原来,是去见余伯南!
当下来不及想表凶怎么想的居然肯答应,宝珠和红花忙碌起来。还好宝珠体谅表凶,看红花取的全是颜色好看的衣裳,让红花全不要取,只取那最朴素的青色底绣兰花的罗衣,这在姑娘们衣裳里算是最不中看的,换上,又怕表凶等急又要说话,急忙忙的出来。
急忙忙的出来了,又怕说自己急着去。出来先陪笑脸儿:“我倒不急,怕你等急了,我才急着出来。你看,这衣裳可使得。”
袁训斜着眼眸,又有了酒,看上去十分的不痛快。
眸子定在宝珠面上,就这么地定住不动。
宝珠疑惑,怎么了?
看衣裳,陪笑:“这是最不好看的,再不满意,只能穿奶妈的了。”
袁训不回话,还是直直盯着宝珠秀丽的面容,灵动的眸子,小巧的红唇看。
还是红花想了起来:“姑娘,面纱。”双手送上出门的面纱来。
宝珠长吐一口气,在房里给你看衣裳,又烛火不如白天日头明,谁会想到少一层面纱。
忙又进房里戴好,扶着红花出来,嫣然而笑:“走吧。”
烛火打着的那坐着如玉山半倾的人,光华夺然,但是不动。
那眼神儿带着不善,还是那般的盯着宝珠。
宝珠彻底糊涂,看看手边的红花,看看旁边侍候的奶妈,小声问:“不好,倒给个话。就这么着让人闷猜,”接着,她委屈上来:“我不去了!”就为一个余伯南,值得受一出子气,又受一出子气。
袁训在后面倒笑了,微笑地他道:“再戴一层。”
就这么出门,红花陪去,主仆坐在车里,听车声辘辘,宝珠想奇怪,怎么就忽然想通,难道余伯南出了什么事?
她虽想的人有余伯南,但全部心思还是转在袁训为什么想通上面。
红花则捏着小心,这是去哪儿?红花也以为去见贵人,暗暗交待自己,去到可不能给姑娘丢人。
嗯,奶妈总交待,让吃才吃,要谢过才吃。就吃,也不要遇到好吃的全吃光。嗯,红花又要有好吃的了,上回在宫里吃了好点心……红花想流口水。
车停下来时,是在极安静的街上,一道木门前,主仆下车。红花怎么看,这也不像贵人住的地方,有些糊涂,但也不问。
而宝珠一下车,就透过两层面纱艰难地看袁训。
虽有两层面纱,她眸子里的疑惑不解,还是流露出来。
袁训不想解释,侧侧脸儿,有避开宝珠疑惑的意思。淡淡道:“可快着点儿,别等我催!”然后前行,准备去敲门。
“哎,”身后轻轻的一声。
袁训回身,见月光下,一只青色衣袖,颤微微的轻递了过来。好似极柔弱的一朵子小花,需要他的扶助。
袁训心头微动,柔情上来。接住这只衣袖,另一只手顺势扶住宝珠肩头,低声道:“来,我扶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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