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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安家老太太,随着日子的一天一天行进,对自己养老孙女儿的亲事,一天比一天满意。

她扪心自问,在亲戚里面数一数,没有第二个人有她得意。

这里面也有她一点儿好处,如宝珠是她亲手挑选的,托疼爱她一生的兄长南安侯为宝珠说亲事。

肯动用南安侯,安老太太也是着重于宝珠,过于另外两个孙女儿。

她当时挑宝珠的原因,是宝珠性子柔和,凡事儿可以商议。将来老太太老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她有把握宝珠不会不管她。

大孙女儿掌珠的性子是刚强不折的,虽然自私,也可以算作年幼无知——这是从家人的角度上来看,从外人的角度上,太自私没有人要和你相处。

这种个性是众人传说中轰轰烈烈,鲜花着锦般热闹。但给谁家里放个这样的人,愿意去扛?

玉珠儿的性子倒是不争的,可老太太真怕她迷在书里,床前咬文嚼字。当人老的时候,床前面要的,不过是点儿家常话罢了。

就像现在,不管是谁在说话,都句句是家常。这聊家常的人,又还不是一般的人。从左往右看上一看。

一个是公爵。

以前没往山西来的时候,就听说外省的爵封王侯们过得舒坦。首先和在京里相比,先就自立为王。

到山西以后,住郡王府如上宾,和老太太往来的是老王妃。到大同以后,把国公当邻居。老太太早就暗对袁夫人翘大拇指。

人家这才真的叫见识,真的叫有身份。在京里的亲戚们,哪一个能想到她在山西有一大摊子的富贵?

这亲家夫人硬是过得自在如寻常人。

再来一个是大将军。

老太太眯着眼笑,这是她的好孙婿,引以为傲,仕途亨通,有他做孙婿,是老太太活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

袁训最让老太太满意的,就是他抱着加寿不松手,没事儿对着女儿能笑半天,加寿所以最近喜欢他,见到他也就认得,总喜欢要他抱着。

头胎生女儿也是皆大欢喜,老太太想这孙婿倒有多难寻难得——当然这样的人也就不少,自家人总带上偏心。

由这公爵和将军来推断,那余下的两枚扳指和两枚戒指的所有者,也不会太差。但老太太又疑惑,郡王都已经是亲戚,还能有人比郡王还要好吗?

而见国公,把所有扳指握在手中。

在请来国公以前,房中只有一个男人是袁训。袁训是主人,自然是别人挑剩下来的,他捡最后那一个,这就六个扳指全到辅国公手中。

辅国公眯起眼,笑得开怀,仔细的来比较这六个扳指。

袁夫人嗔道:“这全是一块玉壁上削下来的,还挑什么?”袁训却笑对母亲道:“给舅父先挑吧,舅父养我一场,就是先挑了,也都能明白。”

他们兄妹母子语气真挚,邵氏是由不得的笑谈道:“四姑爷这话在理儿,头一个,四姑爷是不会先挑的,自然是舅老爷先挑。再来,郡王是晚辈,又哪里敢占住舅老爷的先儿?就是老侯常说国公以前多么照顾他,老侯也会尽让国公的才是。”

邵氏同老侯的关系,较辅国公为近,邵氏语气中,就为老侯谦让。而且邵氏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她才这样的说。

如果邵氏知道那两枚是给太子殿下,另一枚又是给当今的,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这样的说。

没有掌珠和玉珠的,却有当今的。这里面总有些亲情上的远疏,却是感激中的心情。邵氏张氏现在这里,就有她们的,不曾少得一星半点。掌珠玉珠都不在,而且掌珠和玉珠的好东西,也想不到这里是不是?

给当今的,应该是由太子殿下托词来转呈。探花官职由当今亲点,这是探花的心。说他奉承也好,说他讨好也好,君恩在上,并没有错。

这种现代的人有成绩后,感激你的平台感激培训你的人,没有区别。

安老太太和张氏同样也是个不懂的,就对邵氏的话点头称是。

辅国公笑了,对妹妹道:“你当我真的先挑不成,我这是先挑出来两个好的,给外甥送别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挑选出来。

把一个雕刻云纹半藏着什么的放下,又把另一个刻着山河地理的也放下,余下的四个,辅国公指住道:“这就是我、老侯、瞻载和阿训的,”对袁训慈爱的道:“阿训,这是你得的,给你先挑。”

“请舅父先挑。”袁训满心里孝敬,自是不肯。安老太太见他们热热闹闹,而宝珠又已回来,对宝珠满面堆笑:“宝珠你快来挑吧,我们都挑得了。”

老太太心中有点儿不安,国公先挑出两个来,放着留给那从没见过的人。那女眷用的戒指呢,她们婆媳三人已经先挑,不会错了吧?

就凑近袁夫人悄问:“我们这戒指,是不是也留出好的两个来?”

老太太婆媳先挑,还是袁夫人让她们挑的。袁夫人就摆手,在老太太耳朵根下面道:“不妨事,都是亲戚,不会说什么。”

以袁夫人来想,这是袁训头一回出智计大捷,大功之下得到的小王爷赏赐,家里人人有份,中宫只有喜欢的,至于瑞庆小殿下,有她的,她更不会挑剔。

老太太勉强安下心,欢欢喜喜的来看宝珠挑戒指。宝珠看余下的有五个,就知道母亲姐姐中宫和瑞庆,加上自己的。

戒指是割得一般大小,就是花样不同。有一个是麒麟送子,踏着无数祥云,刀工细腻得丝毫不乱。

宝珠嫣然:“这个必然是我的。”捡起来戴在手上,送去给长辈们看了一回,又去给加寿父女看,对女儿嫣然:“看母亲这个可好不好?”

加寿眸子愈发的黑亮,认真瞪了瞪,见戒指就在嘴边,张开小嘴儿就要去咬,口水银线似,滴到父亲身上。

房里的人全笑容满面,袁训笑得最开心:“我的乖乖,这不是吃的。”把加寿放到腿上擦口水,加寿哇地放声大哭起来,委屈地还对着宝珠手指看。

宝珠忙把戒指拔下收起来,加寿哭得就更凶。袁训即刻心疼起来,抱着女儿站起身:“你还小呢,这不是给你打首饰去了,等你留了头,咱们戴满头的好首饰。”

张氏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喜欢,低低地对邵氏道:“看把四姑爷乐的,这要是再生个儿子,他还不天天顶头上。”

“他这已经是顶在头上。”邵氏一直用和蔼地眼光注视着袁训父女,对张氏笑出满面的希冀:“我呀,再没有别的盼头,只想看到掌珠女婿也这般的对掌珠,那我才是乐呢。”

又遗憾一下,悄悄地道:“他们夫妻如胶似漆的,宝珠竟然还没有怀上。”

“这是缘法儿,再说生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刚有过孩子那一年,特别是奶孩子的人,怀不上的一大把。话说回来,宝珠成亲那年,近一年也没有,后来说有,快得很。”张氏不住点头:“不着急不用着急。”

又把玉珠想起来:“玉珠倒也没有不是,她来信上说小夫妻好得很,送子娘娘不光顾她,有什么办法。”

“要来,快呢。”邵氏安慰一下张氏,就见门帘子一动,老侯披风带雪的从外面进来。房中都热情的招呼他,辅国公甚至起身:“老侯啊,有好东西给你,你再不来,我们都说不打算给你了。”

一盘子白玉饰物,温润水灵,在那里摆放着,不似没有生命的石头,反倒像外面精灵般的雪花落到房中,熠熠有着神采。

老侯也是识货人,但这位世家公子出身的老侯爷,扫上一眼后就不再看,对着袁训使个眼色:“外面雪不错,你看过没有?”

“正要看看。”袁训闻言,把加寿给宝珠。宝珠接到怀里,加寿见换了人,啊啊两声,对着父亲张着小手,小眉头颦着,就要哭出来。

袁训心花怒放:“她现在就认得我,”把手招着,堆出大大的笑脸:“乖宝贝儿,父亲就来,你先陪会儿母亲,你不要母亲,母亲就要哭了,”

宝珠真的挤出个要哭不哭的模样和女儿脸对脸:“呜,母亲和加寿一样会哭。”加寿怔怔地看着,可能是觉得母亲这面庞更有趣,格格有了一声笑。

袁训和老侯趁机走出房门,辅国公本就坐着,又因为老侯是有公事才来,倒不好跟出去,难免起疑心。

也可能国公从袁训的种种表现,一直就有疑心在心里,他只打量他们几眼。

房外,朔风阵阵,远处银树玉花似琼楼蓬莱,人在其中,陡然生出精神。

袁训不嫌冷,借着北风抹把脸,笑道:“舒服。”

“你又想你去年的冰天雪地那时候?”老侯先笑话他,再告诉袁训:“大同附近十几个城镇的混混,全往这里来。”

袁训并不害怕,反而来了精神,斜眼道:“想作什么?他们想劫狱?”

将军摩拳擦掌,兴致上来:“我闲得手痒,正想找人试试。”

“我看是作乱。”老侯是满面郑重,对袁训道:“让你准备的,你全准备的齐全?”袁训耸耸肩头:“我办事情,您只管放心。”

老侯的兴致这才上来,说道:“好!”再意气风发模样:“有你这正使,老夫我就全力施为。”他微微一笑:“我们商议的那主意,就那样的办。”

“我是您的后盾,您以后别正使这般称呼打趣我。”袁训在这里满面讨好模样:“我带回来的那玉壁,有您一块,宝珠新开出来的翡翠,也有您的。”

收钱这东西,没有人不喜欢,老侯乐道:“所以我这人脾气与学生不同,我就爱和权贵打交道。”

两个人复又进来,让辅国公打趣一句:“雪看完了?晚上该做诗才好。”

“诗是没有,不过消息我报上一个吧。”老侯拿走自己的扳指在眼前张望,对宝珠笑道:“那叫万大同的管事机灵得很,太原府衙门给我送信,他也夹在里面送个信,这倒省下他的车马和人。”

宝珠轻笑:“他带的什么话?”

“说他下午就带邹家掌柜过来,就这一句。”老侯说过,自得其乐的欣赏起他新得的东西来。见上面刻的马上加冠,就给老太太看:“二妹你瞧,我都告老的人,原以为没差使,不想皇上恩典,殿下恩典,我又有官做。这又是个加冠的扳指,难道我还能升官不成?”

最近说到升官,就都不和袁训客气。老侯冲袁训嚷道:“我说升三级的,我再升官,也就能对着你炫耀一回,当就你自己能升官会升官吗?”

房中笑声又出来,安老太太则恨的埋怨兄长:“升三级招出来你红眼病,你老了,别升了!原地儿呆着当你的老侯爷吧。”

陪着笑上一回,宝珠纳闷,和袁训闲闲地道:“邹家掌柜的跑来做什么?”袁训就不告诉她,假模假样地道:“兴许有话回你。”就把宝珠混过去不提。

这里继续品题白玉,看看天色快黑,宝珠还以为万大同今晚赶不到,正要人摆晚饭,就见红花进来回话,红花小嘴儿微撇:“万掌柜的到了。”

……

袁夫人的宅第,只比辅国公府小,在大同城里除国公府外,当数这个宅第为大。邹信坐在客厅里,顾不上看打磨光滑的青砖地,顾不上看粗可合抱的房柱是好木材,他已经冒出冷汗,追问万大同:“袁家奶奶到底是什么人?”

万大同对他悠然,回答他欠揍的两个字:“你猜。”

“不是生意娘子吗?”邹信皱眉。

万大同哈哈笑出两声,再回答他同样两个字:“再猜。”

邹信默然闭嘴,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妙。从少东家用功开始,东家夸他下科一定能中,少东家和东家关门谈了一下,父子出门来,就让邹信把山头地契送给袁家娘子。

袁家娘子住的地方也不知道,邹信只有去找经济。那经济还好不错,把袁家娘子给找到,袁娘子人是实在的,颇有生意场上重信义之风。她派出个掌柜的,却是万大同。

邹家盘踞山西有年头,邹信对万大同也有耳闻,有过接触。但生意场中能人太多,卖米的也有能人,卖布匹的也有能人,邹信只借这个事,才对万大同了解加深。

他还不知道万大同是国公的人,以为他是个跑单帮的,袁家娘子雇用他为经济,生意人对生意人是放心的。

但今天他坐在这里,他可放心不了。

等宝珠出来的功夫,邹信眉头紧锁:“袁娘子出让山里矿脉的一半,我们家无人不服。但我们是生意人,再服我们也不愿意和官宅打交道。万掌柜的,你说奶奶叫我过来有话要问,你可没把底细明说。”

“还用说吗?你来到自然明白。”万大同打个哈哈,他深知用心于生意上的人,除赋税以后,并不愿意和当官的人来往。

一怕他们仗势欺人,二怕他们后面耍赖,三怕他们不认真做生意。

见邹信带着不安,万大同带笑安慰他:“现在说明白,说不明白,咱们已经合伙生意,现在说散伙的话不成?”

“散伙的话不说,这里是什么人家,你总能告诉我吧。”

万大同呵呵一笑,又是那两个字:“你猜。”

“我猜!”邹信生气中,不怒反笑。原本他坐在楠木扶手椅子上,这就起来手指一处屋脊,那带着沧桑感的屋脊上,站檐兽头闪闪绰绰,似站上几百年。

“那是辅国公府,我不能这个见识也没有。这里呢,和国公府相邻,这里寸土寸金,什么样的人才能住得起?”邹信在山西多年,说出话来头头是道。

万大同淡笑:“哦。”

“一句话吧,袁家奶奶如果是官眷,我对您说白了,这一回生意以后,咱们再没有生意。”邹信说过,万大同故意吃惊:“这是为什么?”他打趣道:“你难道没听过,背靠大树好乘凉?”

邹信嗤之以鼻:“还乘凉!我来问你,袁奶奶假如是官眷,她肯把到手的钱财分我家一半?”万大同微笑反问:“那你们当初是怎么想的?”

干咽口唾沫,邹信料想万大同也猜出来,就不瞒他道:“我们以为她是外地来的生意娘子,有眼光,知道有矿脉,怕她一家拿不走,我们邹家信誉好,她才带上我们。”

面现无奈:“现在显然,你万掌柜的不是她雇用的这么简单,你是早明了早清楚早有数这奶奶的来历,我来问你,作什么你要瞒着我?”

万大同郑重一下:“我不瞒你,我来告诉你,我是袁奶奶家的奴才,不是她雇用的。”

倒抽一口凉气,邹信惊得对外面看看,带着随时要夺路而逃。

“家奴?”邹信傻住眼,你万掌柜的不是无能之辈啊,只要肯去打听你的,都对你过往事迹吓上一大跳。

你这样的人,来无影去无风,原来只是一个家奴?

袁家奶奶既然不是独个儿取不走那些玉石,却偏偏出让邹家一半。邹信多年的经验,飞来横财没有好事。

他背后冷风直冒,直瞍瞍望向万大同。

万大同硬是让他怪样子逗笑:“你太谨慎了,邹掌柜的,你做生意是个诚信的人,遇到诚信的人,倒把你吓出一身毛病?”

怕邹信吓出毛病来,万大同安抚他:“横竖你也来了,见过奶奶以后再说吧。”邹信又能有什么办法,七品芝麻也吓人不是。

邹家广有钱财,也要子弟们去念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见官官有理,布衣说理的地方少吗?

邹信对着这和国公府相连的宅子,又宽大又气派,小腿肚子都打颤抖。暗想,这是个什么官儿,好好的给我们生意做,好好的又把我叫来,不会有好事,我得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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