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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两个人又看了一回月,回房去睡。第二天袁训去衙门,关安还是不敢出门,袁训把他笑话几句:“他们从此不离京,我看你怎么办?”关安抱着脑袋:“不会,不会吧。”
等袁训出门,关安让人去顺天府打听梅吕二位姑娘受辱,两家红着眼告状的下文。
很快,小子欣然回来:“关爷,你可以出门了!”关安一喜:“他们离京了?”又想到:“他们是进京述职的,不能够说走就走吧。”
“倒没有走,是顺天府的府丞路大人,当堂把梅吕两家的状纸撕毁,把他们两家人撵下公堂。说他们讹诈京官,再不知趣,就送交御史弹劾。”小子欢欢喜喜:“关爷,您可以不用再躲避了。”
别的当值小子们在这里,一拥而上笑话关安:“让女人看这是大好事情,我们倒想,偏就没有。要是肯把我光着看上一回,我也满大街张扬去。”
关安吼道:“我不是柳五那无赖!”
又和小子们嘀咕:“咱们家没有人去顺天府打招呼不是?为什么不审了呢?柳家老五巴不得越揭越大,揭得他们回家乡都没法子做人。这路大人是怎么回事?侯爷肯定没去说。要是说了我知道。”
……
七月的夜晚,一波一波的凉风袭来。中元鬼节就在本月,失意的梅老爷坐在烛下,更觉得萧瑟难禁,无常抓了魂似的烦恼。
屋里,不时传来哭泣声。
这个时候的门外,敲门声响起。梅老爷一惊,梅夫人从屋里出来惶然一张面庞,也是一惊。哭泣声止住。
家人见到主人见神见鬼的形容,摇头叹气去开门。见和自己家里倒霉成串的吕老爷到来,后面跟着青衣整洁的一个人。
吕老爷惴惴不安,也是魂不守舍模样,月下似个无魂鬼。太背运,低低语声,气都快上不来:“有要事见你家老爷。”
家人请他自己进去,在后面慢慢关上大门。
“你?”梅老爷对着第二个人又怒又气,这一个随同吕老爷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衙门口几回劝自己息事宁人的张书办。
张书办双手一拱:“大人,可还记得我么?”吕老爷怕梅老爷想不起来,多话道:“顺天府的张大人,”
梅老爷把袖子重重一拂,森森冷意:“我们几回去告状,张大人几回从中阻拦。听话音您是不愿意我们多得罪人。但细想想,您是不敢审袁柳二家吧!”
加重语气,怒不可遏:“就只欺负我们!”
张书办笑了:“果然,路大人说你们不识好人心,要我私下登门一回,果然,吕老爷还肯听我解释,你梅老爷还性傲如此。”
吕老爷唉声劝道:“老梅,张大人说他有话来解释,你我都背运到这个份上,听听又有什么。”
梅老爷心酸上来:“好吧。”往外面看,有让家人上茶的意思。张书办拦下来:“我不打扰太久,就几句话,弄明白就走。”
梅老爷也实在没有招待的心情,就依他。
张书办好生的不客气,开口就见血:“大人,你们好糊涂!”梅老爷对吕老爷使眼色,他这是嫌我们倒霉不足,上门跑来羞辱?
张书办下面的话,把梅老爷心思拉回。
“料来,你们以为今天路大人不接状子,又是什么人打了招呼?我如实说吧。柳家不屑于打招呼,袁家根本不用打招呼。”
袁、柳……刺得梅吕面皮抽搐,一个是浓浓的愤怨,一个是深深的悲痛。
“小的不才,在这衙门口儿当小吏已有十年,没能耐咱升不上去,但见的人多,二位心思一猜就明。”
张书办说话好似剥皮,又狠又准,也真的不拖泥带水,没有多的罗嗦。
“二位大人起意贪婪,以为家有好绝色,往京里一来,大把的王公孙子追逐。”
扎着真病的梅吕二人露出痛苦之色。
“二位也不想想,太子是独一人,京里的姑娘还没进去呢,他柳家的姑娘还没进去呢,轮得到你们!”
梅老爷嗓子眼里格格作响:“这这这……”
张书办凝视他:“对!这就是柳家和你们做对的原因。一块好宝贝,看着他守着他的人还没有看够,外来的你们凭什么!再来说袁家,原因不说自明。袁侯爷是京中有名美男子,虽有太后,但战功真实,文才真实,并不真的倚仗太后!这样的人能少了女子追逐?他一心一意从不变心不说,我们顺天府管京里地面,我们知道袁侯花街柳巷都去得少。就是去,一定有应酬。他肯眼睁睁看着长女添堵?”
梅老爷嗓子眼里格格格。
“换成我是他,我也收拾你们。而你们二位,还有最糊涂的一条。就是太子殿下他愿意吗!他都没说愿意,你们凭什么和袁柳争斗。异想天开,可笑之极不说。纵女色诱,偏又寻错人!”
梅吕面上火辣辣的疼,难受的面前这个人说话算难听都没有想到。
张书办面色再沉:“你们真心为女儿好!寻错人的那天,不应该在尚家大吵大嚷。求尚家不要出声,和袁柳私了。不肯私,捏着鼻子自家咽了。二位是任上报卓异的官员,京官也不要想了,换个地方重新做人。姑娘一出嫁,你们还有什么负担?”
梅吕茫然。
“一错,不知道悔改,又出来二错!你们占住什么理,还敢衙门口上告别人!”
张书办恨声:“昏瞶!二位是官员,女儿体面有失不知遮掩,直到今天,御史可曾弹劾你们!你们还以为御史们看不到!路大人特意让我来提醒,他把你们撵走,就是不想御史奏章上多添你们诬告一笔!御史直到今天没有说话,一定是有人压着,等到他们说话时,二位,你们细想去,弄不好官也没了!”
张书办冷笑,主管你们的官员,吏部里尚书叫阮梁明,他和袁家是亲戚,别对我说你们京里呆这些时日,自家主管弄不清楚。
梅吕心惊肉跳。
“没人、没势!你们竟敢京里撸虎毛!二位,听我良言,赶紧的明天就收拾东西,尽早离京吧!这京里哪里是你们玩的地方!”
张书办说完,起身这就告辞。
梅老爷掂量出他话的份量,虽然难听,却句句切中。追在后面还想讨教:“大人,下月中秋宫宴,我们是有份进宫面圣的人呐,”
张书办长叹一声,知迷不悟没有办法。面圣,有你们的前程和性命值钱?
他只能再提醒一句:“要知道,路大人是府丞,府尹大人董大人丁忧,路大人才能大胆放你们!要是董大人在,他是袁侯夫人的亲戚。你们自己想去。”
梅吕愣在当地。见书办头也不回走出院门。到外面,张书办在明月下才埋怨:“你们就是现在离京,人家都不见得放过你们。还恋什么中秋进宫。”这般的糊涂,张书办都说不出什么,摇着袖子回家去了。
梅家,梅吕低声商议:“当初我们送女进京,也没有天大的胆子一定进太子府。是欧阳老大人和大公子出的诸般主意。也是他们怂恿我们告状。如今让这位大人一说,明明白白。明天咱们还找他去,横竖他们宫里有娘娘,让他们出主意到底。”
两人无话分开。第二天柳至得到消息:“他们又去欧阳老贱人府上!”柳至阴沉沉浮起笑容:“哦,等他们使完招数吧。这有什么可急的。咱们慢慢的来。”
柳至如果不在这件事情上,给出狠狠的教训,怎么警告后来人。
太子殿下,袁家有份,柳家有份,别的人都收手吧。
……
秋风起,菊香浓,这是赏花的好时节,欧阳容在宫里却提不起精神。
欧阳住垂首在她面前低语:“那两家京官现在就和我们过不去,天天坐在家里要父亲和我为他们想主张。”
欧阳容冷淡:“他们想怎么样?”
“说父亲和我事先隐瞒,阮代尚书是袁家的亲戚我们没有说,顺天府尹董大人是袁家的亲戚我们没有说,柳家不愿意别人染指我们也没有说,”
欧阳住嗤笑:“我们不能猜到柳至的心事是不是?”
见到欧阳容微变面容,似对外官们生出怒色。欧阳住慢悠悠再道:“还有一件事,妹妹要多留意。皇上赏给太子的美人,像是让太子闲置在一旁。”
他煽风点火:“这不是抗旨不遵吗?”
欧阳容终于气容出来,火冒三丈:“袁加寿在他府里当家,”又憎恨:“在这宫里也当家,皇上赏的又怎么样,府门一关,还不是由着他们折磨。”
欧阳住凑上一步,耳语:“别人想不到管,妹妹您就不能管管?您给她们送个东西捎个话,别让她们黑在太子府里。”
欧阳容大惊失色:“太子他敢吗?”
“他敢!”欧阳住斩钉截铁。
“乱了,乱了!这宫里如今乱了,小姑娘当家她还能不乱吗!”欧阳容骂着加寿,斯文也不要了:“她懂个屁!”
扫一眼在殿中,更是气愤:“皇上出御花园的前个晚上,不在我这里歇着。她就敢怠慢我,我回宫要的东西到今天也没有给我!那晚侍候的方嫔,回宫那天,就有人主动送东西过去。”
“在宫里都这样,何况是在太子府上。她还不一手蔽天吗!”欧阳住继续添油加醋。
“不把这些人的威风打下来,我在宫里可没好日子过!”欧阳容把手一挥。
她的哥哥欧阳住就是添乱来的:“不把他们全拿下来,咱们家从此没好日子过。那两个外官啊……”
欧阳容烦上来,把美丽的眼睛溜圆了:“让他们滚远些!我在宫里刀尖上过日子,还轮不到他们来威胁。”
欧阳住轻飘飘:“就是嘛,自家的女儿不争气,没认清楚人就进男人房里,他们来怪咱们家,咱们家为他们帮的忙还少吗?”
闻言,欧阳容恶狠狠:“把实话对他们说,他们自己告不下来,怪不到别人!”
“是是,”欧阳住点头哈腰,又陪笑提醒:“那太子府上妹妹还管不管?”
欧阳容咬牙:“对头不倒,我心怎安!管!”
欧阳住笑了笑:“妹妹总是有好手段。”回身,取过几上他带来的食盒:“这是家里现做的,妹妹最爱吃的菜,啊!”
盒盖一打开,从欧阳住手中滑落,欧阳住惊呆在地,盒盖掉落地上啪啪两声,弹跳开来。
欧阳容让吓得一寒,带气来看:“你又是怎么了?天呐!”也张着嘴原地呆住。
食盒里两碗菜的下面,放着雪亮一把解腕尖刀。刀身上,两三滴干涸的血。应该不是人血,但出现在这里,让欧阳兄妹头一个想法杀过人的刀!
尖刀,明亮。
血迹,暗红。
意思不言自明。威胁,恐吓,吓唬……
欧阳容恢复精神时,怒问欧阳住:“你路上遇到过谁!”欧阳住颤抖:“没啊,给妹妹吃的,我抱在怀里护着。”
欧阳容狐疑地眼神一转:“进宫门的时候,有没有搜查?”
“当值的人一定要看,我打开来给他们看过。啊!”欧阳住又大叫一声:“那个时候有人在后面大声说话,我好奇回头看上一眼,也许就那时候让动了手脚,”
欧阳容摇摇头:“这宫里不会乱到这地步,哪能个个是柳家的奸细。”对尖刀看上一眼,欧阳住赶快拾起盒盖,菜也不敢送给欧阳容,压好,抹着冷汗:“我带走,不留在这里。”
等他出去,欧阳容狰狞喃喃:“刀没一会儿不是在脖子上,我容易吗!”至于这刀是她自己讨来的,她肯定不去想。
欧阳容想的是这世上的人都对不住我,我要犯坏的时候你们不死,我要踩你的时候你们不倒。
无声狠狠诅咒上一回,把一个宫女打发出去。
……
“张姑子,你在吗?”宫女走进小小的院墙。张姑子走出来:“哟,这不是容娘娘宫里的姐姐,你送什么吃的给我?”
宫女撇嘴,把她拉到一旁埋怨:“没送顿打给你就不错。”
张姑子诧异:“怎么了?”
“娘娘生气,说你平时又吃又拿,最近什么消息也没有送去。”宫女板起脸:“你不知道我家娘娘得宠吗?你敢得罪不成。”
张姑子心里鄙夷,嘴上却哭天抢地似的大叫冤枉:“我怎么敢得罪,哎哟,我说姐姐,消息有,这不是上午有娘娘们来上香,我侍候到现在,还没顾上去。”
宫女一喜:“那你对我说吧,我这就带回去。也免得你跑一趟。”张姑子嘀嘀咕咕:“那我的好处还有没有啊。”宫女一翻脸:“你就知道要好处,好些天不去侍候,拿些消息来哄娘娘开心是正经的。”
张姑子就告诉她:“太上皇最近总是单独出宫,不跟太后在一起。”宫女惊喜交加:“生分了吗?”
“这内幕,我没本事打听。娘娘想要知道,自己个儿打听去吧。”张姑子把个手指动几动。
宫女失笑,指着她骂:“死要钱,看你无儿无女的,死了能丢给谁!也罢,我去回娘娘,娘娘要是喜欢听,我再来找你。”觉得这消息容妃会喜欢,走得姗姗然若飞花。
在她的背后,张姑子冷笑念叨:“不要脸,我家娘娘得宠?亏你说得出口。谁不知道皇上今天喜欢东,明天喜欢西。皇后娘娘如今也上来了,不知为什么去御书房见过,又去太子府上,回来后就欢欢喜喜的,难道不是皇上也许给她?我呸!你有长长久久的得宠,才是厉害!”
一个妇人从她后面房里走出,微笑着劝:“这位欧阳也算得宠,几起几落,她还在。”
“起落的人我见得多了,宣嬷嬷,您是跟太后的人,我呢,在这宫里也好些年,真是那戏上的话,把大好年华都虚浮。像容妃这样的宠妃,我见的太多。除去她自己,没有人拿她是个宝!”
张姑子愈发的骂上来。
宣嬷嬷更笑:“我听出酸味来,大好年华都虚浮,你吃醋也晚了。”张姑子讪讪地笑,宣嬷嬷就要走:“怕太后要找我说话。”张姑子跟上两步,歉意地道:“她今天没给银子,等我讨要去,再给您送去。”
“我来拿吧,太后宫里严谨,不是乱递东西的地方。”宣嬷嬷道:“这人老了老了,就爱个钱。她不给足钱,我也不对她说内幕。”
张姑子连连点头,又小声地打听:“对我能先说说吧,太上皇和太后真的不和了?”
宣嬷嬷煞有介事:“应该是。”走出这院子里。
张姑子在院子里乱转一时,自言自语:“太上皇和太后不好了?这为的是什么?难道太上皇这年纪,还想恋个年青姑娘不成?这容妃又要掺和事了不是?”
……
城外田埂,走着两个步子缓慢的人。
布衣打扮,但干干净净,扛一把大锄头在肩头,这是太上皇。旁边小小孩子,也是布衣打扮,扛一把小锄头在肩头,这是香姐儿。
这段田埂接官道,两边还有树林,遮挡住两边的视线。往前看,又是一大片树林做转角儿,先看不到全景,但来过的香姐儿希冀上来。
在他们后面,跟着香娘儿奶妈和太上皇侍卫。官道上,停着他们的马车。
数数前面路程,香姐儿道:“就要到了不是。”清脆的孩童嗓音,在秋风里特别好听。
太上皇呵呵:“你猜,今天黄了多少?”
香姐儿歪脑袋,拖长嗓音:“嗯?上回来咱们看到黄了一多半儿,黄中有青,青中有黄,别提多好看了。”
太上皇看看她的小神色,见激动心仪,微微一笑,先附合她:“自然这个是最好看的,自然为美,你听过没有?”
“您不是总在说。”香姐儿这样道。见转角儿在即,小步子兴冲冲加快:“咱们快点儿吧,我等不及要看呢。”
太上皇叫住她:“不许跑,咱们出来以前,太后面前你说过的。你这孩子,见到喜欢东西就恨不能一下子到跟前,要还是悬崖底下挖兰草,你可又要吓住我了。”
“嘻嘻,我不会,我不是战哥儿那莽撞鬼。”香姐儿洗白自己,顺手把黑抹在萧战身上。
耐着性子,配合太上皇的步子。太上皇是成人大步,为将就她,故意慢而又慢,这就过上一会儿,才拐过树林。
“哗!”
香姐儿大叫一声,小手张开,肩膀上小锄头落到地面,砸出一个土炕,把泥渍溅到她裙上。
爱好看爱漂亮的香姐儿没有在意,这不是她头一回出来接地气,挖花草什么的,溅身上是寻常事。
她只顾着看眼前的盛景,那一片金黄的庄稼地。
秋风晴阳,高空衬托,亮得像直到人心。但和金黄的庄稼相比黯然无光。
金黄色,有王者风范。又是自然而生成,把眼帘内全充满。远方青山隐隐视而不见,只有这一片金黄洋溢在大地上。
“您又说对了,这个才真的叫好看。”香姐儿有些忘形。太上皇佯怒:“我几时没对过?”香姐儿回他:“嘻嘻。”目不转睛继续看这天然丽色。
太上皇呢,就自得地看她神色,回想到几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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