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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至让柳云若招待,他推说取东西,匆忙离开洗个快速的澡,把汗臭的衣裳换下来,走出来神清气爽,哪怕对着小二的臭脸,也心旷神怡:“还是在家好。”
“在外面你也不会不好!皇上还是太客气!这附近的集镇上捕头捕快,哪一个不认得你?哪一个不是以前奉承你?我就不信他们让你担烂泥。”小二见他没有带着一大堆东西出来,语气凶巴巴。
柳夫人欢天喜地:“二叔这话是真的吗?如果不用做苦工,那真太好不过。”
柳至入座:“跟做苦工差不多,那帮子捕快们不笑话我丢了官,但说这下子找我方便,把积年的大小案件让我破,这一天我跑了十几个集镇,到下午衣裳的味儿,我自己都不要闻。”
小二鼓掌叫好:“盼你天天过这样日子,春天没空儿看桃花,夏天没空儿吃冰,秋天不能赏红叶,冬天在雪里走。”
“看你这天下师,又带着两个孩子,怎么还耍孩子气?”柳至让小二逗乐。对儿子笑笑:“去为父书房里,叫小子搬出我正月里请老太爷们赏鉴的三件东西。再不拿出来,你二叔张牙舞爪,要在咱们家里舞狮子。”
柳云若嘿嘿要跑开,阮瑛阮琬唤他:“我们也去。”
柳夫人笑盈盈:“你们坐着吃东西吧,要吃什么只管对我说,他一个人拿得动。”
阮瑛阮琬异口同声:“二叔(父亲)说的,得亲自瞄一瞄,把好东西看在眼里,这一回不给,下一回讨要。”
柳夫人和柳至一起大乐,柳夫人掩面忍笑:“是,好有道理的话,那一起去吧,”交待儿子:“好好招待弟弟们。”
柳云若伸出手,左手带上阮瑛,右手带上阮琬,三个人说笑着走开。柳夫人劝过三杯酒,说去做个拿手菜,柳至不要别人侍候,厅上,只有兄弟两个相对而坐。
“把你的脸色收起来,为兄我是看你脸色的人吗。”柳至给小二挟他爱吃的菜,又取笑着他。
阮小二从来得寸进尺,越哄越得瑟,那脸就更加难看,而且狮子大张口:“今天我不满意,休想我再认你当兄长。”
他说到做到,说完就骨嘟着嘴,吃菜喝酒忙个不停,不管柳至再拿好听话给他,小二是个闭口不言。
柳至暗暗好笑,也跟着他一起不住往厅外面看孩子们过来没有。直到三个小子抱着小小的金漆上锁箱子,和长长的卷轴到来。
阮瑛阮琬跟后面托着,或者说监视着。进来,讨债鬼神气也跟他们的叔父和父亲一样没有改,争先恐后的告诉。
“二叔,我说看看,不给我看。”
“父亲,这箱子做工好,装的东西不会不好。我押着来的。”
小二的眼睛溜溜的放在上面,直到小子们把东西放下,他还一直在屏气。
柳至大笑:“闻出味儿来了不是?小二,你就是个书画狗鼻子。”
“打开。”小二倒不废话。
小子们送上钥匙,柳至接过,把手按在箱子上,徐徐又对小二轻笑,卖个关子:“咱们先说好,我可没答应一定给你。”
“开,还是不开?”小二挑眉头:“在我面前亮了相又给我看?信不信,我砸了这箱子,我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柳至含笑:“今天我流年不利,刚来一家无赖,这又是,哦,是了,你来父子两个,又有你兄长的儿子,你这也算是一家子的无赖。”
把钥匙塞进锁里,“卡啪”一声,铜锁跳了一下打开,柳至取下来,“呼”,箱子让小二抢走,迫不及待打开。父子叔侄三个人,一个成人面庞,两个孩子面庞,对着箱口就挤。
那箱子就那么大,三个头往一处碰,撞不上有些难。“哎哟”声不断,父子叔侄三个一起揉着脑袋叫,但同时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方锦缎流光溢彩,单这一件已造价不菲。上面摆着的东西,乌黑中透着圆润细腻,隐隐发出金石光,是个砚台。
阮瑛阮琬小,认不出来这东西的朝代。但只要看到这父亲这二叔眼光锥子似的扎上面离不开,也就知道这是一个好东西。
俩孩子毫不客气一个张开手臂,把柳至挡住。另一个利落的,“啪”,盖上盒盖,从背后解一个什么抖开,不客气的往里一塞。直到塞进去,柳至父子才看清楚,这是一件大包袱。
柳至失笑:“哈哈,这叫明抢。”
挡他的是阮琬,收东西的是阮瑛。配合默契,活似在家里事先演练过的俩孩子闻言,回柳至道:“二叔(父亲)说这是赔的礼,一瞒十年难道不赔礼吗?”
柳至怕怕:“这话能不能别再说,听的我足够了。”
收到包袱的阮瑛盯着另外两个东西,嘻嘻道:“今天只要给的满意,就不再说了。”
柳至板起脸:“你跟你二叔学坏了。”但招招手,小子们打开另一个长的卷轴,把一幅古色古香的画展开来。
“收收收!”阮家两小子再次配合得当,阮琬直接往柳至怀里一扑,八爪鱼似的困住他。柳至忍俊不禁:“既然拿出来,遇到你们,还敢指望收回来吗?你又扑我做什么?”
又取笑阮琬:“刚才不应该洗澡,让你扑一身汗水回家。”
说话中,阮瑛又收好这一件,包袱里放不下,但让小子们卷起来,放到他背后,同时,虎视眈眈看着柳云若,生怕他过来抢。
柳云若咧咧嘴儿,却也没有动。
“第三件”,阮家小兄弟精神抖擞。看上一看,一样收起,再喊出来:“如这般的,再拿七、八十件过来。”
柳夫人送菜上来,也又笑得银铃一般,打趣道:“好大口气,七、八十件子的听着就吓人。”
她见到卷轴的一角,就看出是丈夫心爱之物,过年才肯拿出来给长辈们品题。但相对于恢复在太后面前的柳家地位来说,她也不心疼。
拿手的菜,流水般上着。好的东西,流水般的上着。阮小二不知道有没有拿到手软,反正出门时,叔侄父子都背得鼓囊囊。吃过晚饭来的,也又撑的打着饱嗝。
柳至送到大门外,小二摇着他的手道别,只有一句话:“兄弟我,让你,让给哥哥了。”
柳至把他肩头拍打着,感动装不下似的不得不表露在面上。他嗓音深沉,眸子比繁星更深邃:“谢谢兄弟,好兄弟!”
小二把他的手最后又是一握,松开来扭身带着孩子们离去。
走出街口,阮瑛摸摸换到跟随小子身上的大包袱,还是不太乐意:“二叔,就这些死东西,就把加喜妹妹让出去了?”
小二露出笑容:“成!你懂事不少,知道这东西哪怕秦皇汉武的,也是死的。哪抵得上一个加喜?但,柳家是十年之约,咱们捏鼻子认栽吧。”
星光下他又一次注视侄子和儿子,也都是俊秀之人。不是故意等着加喜,却还没有定亲事。
昨天加喜一出生,小二跑回家见父兄:“大好亲事,大好亲事。给瑛哥也行,给琬倌也行。”父子三个准备加喜洗三的时候对太后提出来,不想今天一早袁训就让拿进诏狱,到下午,真相露出,原来袁柳早有约定。
把小二鼻子气歪,一是不当兄弟是兄弟,把兄弟瞒得好苦。二是阮家亲事就此不成。最后才是问柳至收回东西,这一条跟前两条相比反显得不重要。
但小二也够兄弟,黑脸前来出了气,长手取足了东西,把亲事只字不提,心甘情愿的让了出去。
谁让这二位兄长是十年之约呢?
“是个咱们收东西的好时候也不错,记得袁伯父家里也得大取一回,到时候放机灵点儿,看他眼色,他心疼什么,只要不是传家的东西,不是御笔,你们就讨什么。”小二释然过,边行,边这样告诉孩子们。
两个孩子响亮回答:“好嘞!”
……
诏狱门外,萧战扶着小子抱着的表弟元皓,把他送到车上面。看着他由奶妈照顾着,探身出车对赶车的人叮咛:“车慢些,正睡的好呢。”
元皓小王爷有个随意出入诏狱的圣旨,太兴奋不过,在袁训那间牢门里外蹦哒着不停,晚饭一过,就呼呼入睡。
袁训让人就送他回家时,萧战到来,往外送上一程。
看着马车离去,萧战重新进来。袁训撵他,让人把牢门重新关上,萧战不走,在窗户外面站着。
他身量儿随家人高大,半人高的窗台上已能露出黑脸蛋子和一小部分上身,有一句没有一句的和袁训说着话,间中不时往外面看着。
“你又弄的什么?”袁训问他不止一回。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看看。”萧战不肯如实回答。
最先过来的,是跟他的小子。手打灯笼一亮相,酒菜味道到处都是。袁训皱眉头:“你又乱花钱了,称心如意送的晚饭不错,我吃饱了,你又这是买的什么?”
“岳父喜欢的那家,我的铺子,我名下的,长夜无聊,我和岳父宵夜不错。再说这里当值的辛苦,也给他们一桌子。我问过,这不算贿赂,在这里是不成文的规矩,叫孝敬他们!但我给的,才不是孝敬,是赏下来。”
袁训心想这个小子对牢狱里内幕都门门儿清时,两个当值巡视的狱卒听见,不等叫他们,就过来陪笑哈腰:“多谢小王爷赏酒。”
萧战大大咧咧一摆手:“吃去吧,放心,我不让你们开牢门。”瞅瞅窗户:“这单间儿像公事房改成,窗户不高,打上这栅栏,也送得进去菜。”
“让小王爷说对了?这一间本就是公事房,窗台才低。换成正常牢房,小天窗有一个就不错。”狱卒们解释着。
萧战听到“牢房”时,黑脸儿往下一沉。不爱听的他挥挥手:“知道了,你们去吧,轮番儿吃,别耽误了事要怪送酒的人。”狱卒们夸他家学渊源,警惕心十足,长大后前程无量,回去几个人嘀咕几句,分成两拨儿,是吃酒的吃酒,巡视的巡视。
袁训这里,萧战让把席面摆在窗前,已送进去三杯酒。
“别再倒了,我吃这几杯足够。”酒是井水里冰过的,到口中凉沁心脾。天又黑下来,袁训觉得最后的暑气也消下去,摆手不肯再用。
萧战还是又送一杯进来:“多吃几杯,等下打一盆热水,送盆热水进来总不会不答应吧?洗洗您睡得香。”
他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打在身上。
袁训露出心疼:“这里跟家里不能比,蚊子多吧?我房里有薰的东西,你在外面站着,只白白的让叮咬。”
把酒杯放下,弯身把脚下薰香往外面递:“放你身边去。”萧战不接:“等会儿还不给我送来吗?”抬手,啪,又一巴掌打在自己腿上。
袁训愕然:“给你送来这里?你不回家吗?”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又进来一个人,抱着一大堆东西。
萧战一见乐了:“我的被卧来了。”袁训很想板起脸,但此情此景他绷不起来面容。
跟萧战在这里的小子,不知何时问当值的人要了一张竹凉床,早就擦拭得干净,送来的东西中有竹席一张,铺好,放上竹枕,挂好纱帐,薰蚊子的东西,也分四个角点起来。
萧战满意了:“行,这席面酒楼上等下有人来收,你们找地方睡去吧,我和岳父说说话。”
“你啊,你祖父知道你在诏狱里过夜,他可不会高兴。”袁训半天只出来这一句话,别的全堵在嗓子眼里。
萧战却回他:“舅哥们也要来陪,这是我掷骰子不容易赢回来的,我们在严家门外掷的,哈!”忽的一声大笑出来。
出其不意的,袁训也没让吓倒,只跟着好笑:“哪个严家,你们又做了什么?可不许胡闹啊。”
“不胡闹,”萧战对左右看看,见月色澄清,院中站岗的人、树木黄泥地、和不远处牢房处似有人眼巴巴看过来的眼光都看得清楚。而近处无人,他安心地放低嗓音,对袁训说着白天在宫里的事情。
说到打了严大人,小王爷无声大笑半天。袁训想这个孩子一片心意为自己,严大公子严大人背后又掀风波也不对,孩子们由此事历练,长大后也能对付牛鬼蛇神,没有责备他之外,还捧场的再要一杯酒:“这事做的我担心,不过呢,不软,也没让人看出来。给我倒满酒,我谢你也成,为你机灵喜欢也成。”
“谢什么,我这女婿不用谢。”萧战殷勤地给他又倒上,他还小,他不喝。
袁训把这一杯饮干净,萧战又凑上来悄乐:“我们开会,”在这里面色不大好,开会不要柳云若这女婿,他没有占上风。但这一句小王爷不说,一句带过:“去严家打喜鹊,”
袁训微笑:“喜鹊不能打,这是好兆头。”
“称心如意也这样说,她们说不能打,我说那也得去看看,兴许他家进的真是黑老鸹,他认错了不是,我们一起过去,见他家树上真有一只喜鹊,”
袁训笑容不改,好似刚才没听到严大公子严大人拿喜鹊好兆头要跟他过不去,含笑道:“那倒不错,说明他家宅兴旺。”
“明天他就兴旺不起来了,”萧战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怕岳父阻拦,尴尬的干笑着。
袁训让他再倒酒,萧战重新喜欢。袁训又吃了好几杯,萧战的喜欢回到极致时,袁训悠然同他道:“你大了,不再是小时候不懂事体。遇事要多想想,”
萧战小声:“我知道,不再犯孩子气,是祖父今年最爱说的话。”
“我对你说的,不是孩子气。”袁训温和:“你要学会看身边的人心思,你会发现各人各心思,各自有原因。像严大人,他父亲为争官职,心疾忽犯而死。他怎么能不怪上我呢?”
萧战冒火地道:“又不是岳父害的,是他自己想官不拿真本事,就动歪心思去了。”
“好孩子!”袁训热烈的夸奖了一句。萧战的黑脸一红,看不出来是红的热度直到脖子下面,嘿嘿难为情:“我说的是实话。”
“想到这一点,是你家祖父教导有方。”
萧战得了意:“那是,我祖父,”就要吹嘘,袁训抬手示意,萧战停下来,讨好地道:“岳父说,您说完。”
“你要对比这种人,知道想前程就得真本事,皇上所看所听,也许有遗漏之处,但并不是皇上不想他或你升官。上官所看所听,也许有遗漏之处,但并不是上官不想他或谁升官。而放在你身上,战哥儿,你出身和别人不同,你要从这件事情里看到,以后你所看所听,也许有遗漏之处。”袁训循循说着。
萧战开心的不能自己:“岳父这话只对我说的?舅哥们也没有份听?岳父,你对我太好了。”
他雀跃,更把果品、好菜,捡在小碟子里送过来。袁训再不饿,冲着他的心意,也接过来一一吃了,说声好,萧战兴奋的又为他布了一回菜。
袁训再吃了,让萧战停一停。萧战乐颠颠儿:“又有话要对我独自说吗?快说快说。”
袁训扬扬眉头:“你可得听清楚,眼下听不懂,先听着。”
“我知道。”萧战笑嘻嘻。
“去世的严大人,是走科举而来。哪怕前朝有过科举舞弊之事,这就跟某人性情中有瑕疵般,并不影响他整个人品,就也不会妨碍科举的公正。”
萧战点头。
“走恩荫的今天咱们不说,只说科举出来的,不管寒门还是士族,苦读的时候都不会学坑蒙拐骗。学坑蒙拐骗,也中不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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