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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不住皇上,”袁训一开口,嗓音微微颤抖。

皇帝正瞅他百般不顺眼的时候,冷漠以对:“不相干的不要说,朕没功夫听。”

片刻的寂静,袁训显然在压抑感情,皇帝冷眼旁观,见他没有刚才的激动,又恨他不知感激。

这种心情皇帝对柳至也有,他甚至不愿意见柳至一面,就把他从侍郎撸到小捕快,当时就撵到京城外面。

如果不是袁训又出新花样,皇帝也依然不想面对袁训,他亲手痛殴这两个人的心都有,面对只怕控制不住。

这就见到袁训表露感情,皇帝打心里烦恶。但他不表示感情,皇帝又嫌他白眼狼。

怎么看袁训都痛快不了,皇帝跟吞下苍蝇似的没好气。

袁训低着头,能把一部分表情提供给皇帝,他却看不到皇帝神色。只凭感觉,或者不用凭感觉,不用想也知道皇帝对于他先要和柳至定亲事,后要带加寿离京不会满意,袁训小心的回话。

“林允文恨臣之狼子野心,看来不能悔改,他恨臣满门。”

皇帝恶心他的心思下去一些,隔离似的冷漠换成薄雾似的冷淡:“你当你的差,他恨你,本就是错的。”

“要说臣和他本没有接触,他在京中,当由镇南王管辖。但初时,他利用臣女福禄寿之瑞敛财,被臣妻参与撵走,他因此恨上臣的妻子。再回京时,他与异邦勾结,潜入臣家盗取军事筹划不成,对臣恨意加深。孩子们夜巡,妨碍他在京中行事,把假冒他的教众射杀在京外。说他与臣满门结下仇气,不是臣乱讲。”

皇帝更满腹怨气:“这等作乱贼子,朕不会放过他!”

“臣知道镇南王定下诸般计策,小半年没有把他遂出京外。臣,又与柳至有负圣恩,”

皇帝冷笑一声,迁怒到林允文身上的火气更冒出数丈,劈头盖脸的斥责:“你知道就好!”

“臣当将功补过,臣理当为捉拿林允文尽微薄之力!”

“所以方便你一出子又一出子不消停?所以你带加寿出京顺理成章?所以你胆大包天,只为能成就你的私意?所以你……混帐东西!你的舅父陪你只到十一岁,这中间他还不是时时在家,你出京几千里迎养于他!朕把你养大,你就这么对朕!你哪有功劳?将功补过用不到你身上!你戴罪立功还差不多!”皇帝怒气引动。

袁训自然道:“为臣戴罪立功!”

皇帝更火大:“朕还没答应你出京!你有什么资格戴罪立功!朕不许你走,看你往哪里走!”

袁训往上陪笑:“回皇上,回乡祭祖的事情……”

“祭……!”皇帝险些骂出来,在话要出口的最后关头咬牙忍回来,才没有因为骂袁家的祖宗而把太后也骂进去。

殿室不小,又夏日敞开帘幔有风。但袁训不敢说话时,皇帝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憋屈几天的怒气,本是对袁训和柳至两个人,全发在袁训身上,虽没摔砸东西,也把殿内外侍候的宫人吓得早就跪下瑟瑟发抖,生怕天威震怒,他们将有池鱼之灾。

夜色深了,太后回宫是在晚饭后,又和皇帝说上一堆的话,皇帝想明白后宣的袁训,发过一顿脾气,外面已星辰满天。

不是白天能随时会有人前来劝说,皇帝也没有要把袁训再发落一回,徐徐的,他只能自己劝解自己。

骂过骂过了,气也气过了,应该是问明袁训出京路线,或者同他说说在京外抓捕林允文的事情。但真的这样问,混帐表弟又占上风,他一出计,又成一计不说,把皇帝的鼻子也同太后似的牵着走。

皇帝就怒目而视,雷霆有声,今天晚上决计不想让表弟好过,继续刻薄他:“朕不许,看你怎么办!朕等着,看你还有什么花样可玩!”

袁训要不是袁训,说声不敢,让皇帝撵走,今天到此为止。

但他是聪明的忠毅侯,宫中有倚仗,为人也机灵。在皇帝说过以后,顺着杆儿就爬上去:“如果皇上容臣回奏,”

“讲!”皇帝说过,后悔的又磨磨牙,也就发现在他的心底,还是想多听混帐说一说,脸沉得随时滴下水。

“如果皇上允臣出京,臣明言返乡,林允文肯定往山西一路布置安排,紧随其后虽然跟着他走,却也不难。但请皇上应允,臣还要带孩子们走上一走。自臣到皇上府上,蒙皇上教导,常往京外公干,倒见过不少好地方,孩子们没有见过,在臣心里是个遗憾。是以,臣走的路,和林允文并不相同。但他前期布置,有专人在,却可以一网打尽。等到林允文发现随后追赶来时,臣要他往哪里去,他就得往哪里去集结人。布置安排上面,又是主动在手,铲除大天余孽,料也不难。”

皇帝翻翻眼:“你就是想玩,你就说你玩,这是实话!”

“臣不敢瞒皇上,蒙太上皇太后恩典,蒙皇上皇后恩典,臣女加寿前途无量。但臣深恐太后过于疼爱,皇上过于疼爱,加寿不能得知民间疾苦。”

皇帝冷冷:“哼哼!”

袁训觑觑他的面色道:“也有臣爱女之心,想带她在大婚前四处游玩,以后长居宫中,知道宫中岁月是锦绣堆成。”

皇帝紧紧闭上嘴,袁训也没发现无意中影射到皇后。

皇帝对皇后的看法,就是她过于富贵,不知珍惜。一个民间疾苦的话,让皇帝想到皇后就是不懂疾苦的人。一个宫中岁月是锦绣堆成,也恰好是皇帝对皇后的旧日不满,你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不是?没事儿就寻事去了。

加寿恰好又是下一朝的皇后,皇帝干咽咽口水,因说中他内心所想,对袁训的怒气下去一些。

但皇帝还是不想待见他,他一旦答应他,就是由着混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皇帝就不说好,由着袁训继续说下去。

袁训先说了一些他知道的各地风土人情,是他亲身去过,热闹的地方要带孩子们去走走。接下来又说到林允文身上时,很快,皇帝吩咐在殿内听使唤却不现身在面前的宫人也退下,让闭上殿门。

小半个时辰过去,袁训从殿中出来,皇帝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生气,摆驾寝宫歇息。

睡下来的时候,皇帝又有一件生气的心思浮上来。混帐表弟说带孩子们去看海,去看泰山古人封禅的旧址……。皇帝暗想,朕也没去过啊。朕自小到大,出京门游春都没有过几回。还有一次出京门,是让福王造反逼迫而出。

这混帐,真是岂有此理!撤了他的官职,他这就出京玩去了!

混帐!

这是皇帝入梦前最后的心思。

……

袁训没有直接回家,文章侯府离宫中比常家近,他先到文章侯府上。韩世拓见他到来大喜过望,但说掌珠还没有生下来。问过稳婆,说眼下不生,袁训告辞,去往常家看望安老太太。

他虽然免了官,但常家的人接住他也是如得龙凤,带去见安老太太。老太太坐在玉珠的产房外数佛珠儿祷告,一见大喜,握住袁训的手,脸儿对着常五公子:“你别担心,”又看常夫人:“你也别担心,”适才还担心的面容上笑口大开:“好孙婿刚得了加喜,他来了,喜气就来了,玉珠这一胎啊,一定生得顺。”

常夫人还真的信,而且信以为真。让备酒,常都御史带五个儿子陪着袁训厅上饮酒等着。这是在家里可以说私房话,常大人就去袁家捉拿的事情,对袁训赔个私下里的不是。袁训说不怪,这是圣意的话,大家谈谈说说,也算开心。

近三更的时候,袁夫人从家里打发人来问,安老太太请她早睡,而房中玉珠的叫声大出来。

半个时辰以后,玉珠生下第二个女儿。安老太太流露过,学宝珠这一胎理当是儿子。但母女平安,她把这去年说过的话忘记。接过小姑娘来看,连声夸着好。

在京里有福气的老人,安老太太不算,别人也难算上。她没有孙子,却因为有孙女儿过得人上之人。又有几个好曾孙,头一个寿姐儿将是太子妃,将是皇后,满京里没有人同她比得。

常夫人早就盘算好,这就恭敬地道:“老太太,您看您当初说好孩子生得好,好孩子越长越好看,又聪明又伶俐,还会给禄二爷打下手。这第二个曾孙,您给起个名字吧,沾沾您的福气。”

安老太太欣然应下,抖擞着精神头儿想了想:“这孩子比加喜错上三天,这是追着喜星脚踪儿来的,这是来讨喜的,名字上可万万不能离开喜字。”

展眉一笑:“就叫她增喜吧,大名儿就是常增喜。”

常夫人满心里喜欢,却又小心翼翼:“太后她答应吗?”

安老太太踌躇:“无妨,这是加喜的妹妹,姐妹顺下来是常事。”又对外面看去:“好孙婿还在这里,把他叫来再问一声。”

一时,常大人父子陪着袁训过来,听过名字,都夸妙极。袁训抱了抱孩子,满面带笑也道:“是姐妹,这样叫才是正理。”常夫人喜欢的对他谢了又谢,自以为这以后跟喜星一样的好运道,常五公子也喜不自胜,好兆头人人都要不是,对着袁训拜了三拜。

五房里二姑娘,从此就叫做常增喜。常常的增加喜欢。

老太太对玉珠放下心,由袁训陪着,深夜往韩家去。刚进家门,文章老侯兄弟出来正和袁训寒暄,后面来人飞奔:“生了,侯夫人生下大姑娘。”

老太太乐了,她膝下得意的孙女儿居多,她也因为孙女儿才这般得意。掌珠生韩正经的时候,老太太说生得不好。这听到是个姑娘,老太太喜的先没了眼睛:“生得好。”

文章老侯也觉得吉利,忠毅侯府刚得喜姑娘,他又一进自己家门,就来了孩子,奉承簇拥着前来看视。

安老太太的偏心,在今天大逞大威。抱过孩子在手上,见生得五官秀丽,嚷道:“听我的,我刚才在常家起了一个名字,都夸好,这一个的名字,由我来起可好不好?”

老孙氏略有失望,事先说好是男孩,由文章老侯起名字,是姑娘,由曾祖母起名字。

不好跟老太太抢,老孙氏强笑:“您是有福老太太,您起您起。”

老太太扬眉道:“宝珠的女孩儿,叫加喜。袁加喜,原是为加喜欢才来的。玉珠的女孩儿,我叫她作增喜。常增喜,时常的增喜欢。这一个,就叫添喜欢,大名韩添喜。在喜欢上面,还添喜欢呢。”

听的人哄然大笑:“好,这名字真好。”

老孙氏心中释然,比一比自己准备好的姑娘名字,还真不如这一个。当下大家叫起还添喜,把添喜姑娘名字定下来。

摆上酒来,闹哄哄的大家吃了几杯,又谢过袁训——同着加喜起名字,他不帮忙,太后不乐意,谁也招架不住。又拿备下给产妇的滋补汤药给两位老太太用。

要留袁训和老太太在家里歇一晚,老太太不再担心,却要睡她的房里。夜已四更,袁训奉着安老太太上轿回府,文章老侯等兄弟直送出一整条街。

回来继续说名字好,全家人兴奋的一夜没有睡好。掌珠在产房醒来听到女儿叫还添喜欢,感受到祖母情意,流了泪水又让劝了回去。

第二天,两家贺喜的不断,都夸姑娘名字好,羡慕嫉妒的有一大堆。

袁家开始收拾东西,但并没有过度的张扬。

……

“哈哈哈哈……。”又一次大笑出来,张开的嫣红小嘴儿里,饭粒再一次不客气的落下来。

对面的太子不客气的敲敲桌子:“加寿,你打三、四岁以后,自己吃饭也没这样过,快收敛些。”

加寿想也不想,放下筷子,胖手一抓,把饭粒抓到嘴里,没等太子吃惊表情露完全,已吃到肚子里。

以他们身份,犯不着如此节俭,但加寿动作极快,吃完了甚至没想她做了什么,拿起筷子扒拉着饭,还是记不住的边吃边说:“哈哈哈哈……要去看太后小时候住过的村子……哈哈哈哈哈……爹爹说去看大海,带寿姐儿官道上跑马,哈哈哈哈……。”

太子放下碗筷,在加寿总算停下笑声的不解眸光中,勉强解释:“今天事情多,我也吃好了,你慢慢吃,我就不陪你了。”

不等加寿回话,太子走出来气的不行。

四月的午后,骄阳似火炉倒扣下来,却暖不了太子听到加寿要离开而冰凉的心。

太子殿下头一个心思,加寿走了,这几年谁料理家陪我吃饭呢?再一个心思,羡慕让殿下红了眼睛。

别人羡慕他是太子嫡子的时候,遇上加寿就炫耀不起来,老实乖乖的跟在加寿后面去羡慕。

当时两岁的加寿,会唱好些儿歌,外省按月给她寄时新东西,宫门上有人每天给她买京里到处名小吃。加寿大方的总有太子一份儿,让太子英敏对她的羡慕随年纪的增长有增有减。

因为羡慕,加寿对殿下永远有吸引力。加寿本身又活泼伶俐,也让殿下一直喜欢。在名正言顺上面,又是殿下的人,他可以放开了的喜欢。

在撮合帝后的事情上面,加寿又让殿下感激。

深受家人疼爱的加寿,在殿下心里不仅是得意洋洋的化身,是加寿大牛皮总成真的化身,也早有相濡以沫,早有并肩同行。

“哈哈哈哈…。我要出京游玩,再回家祭祖去…。”这笑声太子怎么也听不下去,让他难过的想,你走了,我怎么办?

出宫入主太子府的这几年,从第一天就是加寿相陪,好几年两个人一起用早饭,一起用午饭,一起在雨中看花,一起看高阁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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