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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早上,龙书慧没有向婆婆请早安,倒是钟南来了。很快母子们出来,把谜底揭晓。
南安侯夫人浑然上下洋溢着喜悦,唤过老管事,亲自吩咐他:“请太医来。”
房中人都吓一跳:“(曾祖父)祖父怎么了?”都想这大过年的,老侯要是病重,这个年全家可就过不成。
南安侯夫人笑盈盈摆手:“曾祖父好的很,老人家昨天吃了书慧做的鸭子肉粥,又营养,又弄得比肉汤素淡,夸金陵的鸭子就是好吃。”
方氏绞了绞帕子。龙书慧他们回京,不仅带着猪肉,还带回上百只自古有名的金陵鸭。反正天冷不会坏。把她会的煮法一顿做出来,老侯说鸭子肉粥最对他胃口,就再淡些就好。龙书慧依样添了粥米水,鸭子不加量,老侯定下来,每天要吃。南安侯听说,送去亲友后的这些特产全部只归祖父使用。
这是南二奶奶又出风头,方氏又听一回当然不会痛快。随即,既然曾祖父很好,请太医还能为什么呢?
有哪一家不省事的,会在大年下请太医登门?那太医他就不过年吗?亲戚们知道也不吉祥不是?
又满面喜色,只能是……方氏猜了出来心如刀绞,咬着嘴唇在这里等候。万般钻心,千般揉搓的时候,往钟南房中看过的太医到上房报喜:“恭喜侯夫人,您府上二奶奶有喜了。”
像心中断了一道要紧的弦,又像风中无力的蝴蝶折断翅膀,方氏一时痛不可当,胁下肝气疼又上来,呻吟一声,她歪在就近的椅背上。
耳边嗡嗡作响尽是雷霆般语声:她是先成亲的,她是世子奶奶,她应该占先…。上风又丢一回,不由得方氏五内俱焚。
她的丫头在房外侍候,听到也吓一跳,怎么南二奶奶先有了呢?料想方氏不会痛快,一直盯着呢,进来哭了扶起:“奶奶,您怎么了?”把侯夫人等吓了一跳。
现成太医给方氏看过,是气怒伤身。太医都不笨,当着人家婆婆也在,隔房的妯娌也在,说这位奶奶有了气添了怒,再加上世子奶奶肝气上冲在弟妹有喜以后,说出来全家不喜,太医又能有多光彩。
就说过年失于劳累,又犯了风寒。给当婆婆的一听,这媳妇是忙家务去了,不会有大的矛盾。
南安侯夫人即命方氏回房休息,方氏争强好胜的,并不情愿失去过年招待客人的脸面,但是没办法,胁下疼的站不住,只得扶着丫头含悲忍泪往房中去,一路走,一路难过。
想她回房歇息是气成病,而龙书慧安然在房中歇息是有了喜…。再一想,自己不能有喜,是日夜为世子钟华筹划,又贤惠得体,丈夫时常去姨娘房中。而龙书慧呢,钟南要学忠毅侯,房中原就无人。他们夫妻又日夜相伴一年多,在外面日夜厮守,有孕还不是应当。
本就气得足够,刚到房中歪着,另一个在厨房里看守熬药的丫头,也是陪嫁,慌慌张张地过来。
方氏气若游丝:“这个家里又怎么了,怎么得意,总与我无关。”
“是啊,宫里来人说有好东西分,侯夫人刚去了。”
方氏颦眉泪浓,忧愁地道:“他们不是已回来了,谁又带好东西呢?”
丫头怯生生回:“加寿姑娘不是时常给老侯爷送东西回来。”
方氏长叹一声,有绕梁三日不绝之感:“是啊,家里有狼,外面还有虎呢?这虎只帮狼,这狼一里一里的上去,根儿都在这虎上面。”
……
南安侯夫人到宫中,见果然是加寿等送来许多东西。成大袋,又圆还有长,仔细看看,长的上面还有泥土。只有这两样。
出游的人,家人们纷纷到来,认出来的人占一部分,余下的只等说出来。太上皇等他们的过程中,先看了元皓的信,跟太后商议过,由他骄傲的宣布:“这圆的棕色的,是老椰子。这长的,是甘蔗。”
南安侯夫人睁大眼睛,她属于那不认得的人。陪笑道:“这莫不是吃的?有果子香。”
太上皇得意中不无惋惜:“元皓太子吃的是新鲜的,难为他们运来,不过坏了一半,算难得,他们用窖藏法运甘蔗,勉强还有能吃的。这椰子呢,青皮的是新鲜的,那就早坏了,这是去皮的,这种能存两个月以上,也坏了一半。到这里就只有这些。”
太后听他说的这么多,怒了:“元皓的信给你早看,不是让你把话全说完。留些给我。”
太监送到一些打开的,椰汁装在瓷碗里,甘蔗切成小小块,太上皇太后不再争吵,给大家分吃。
袁训没强行动用兵船,能把马车带上那种,就是他占用兵船至少到过年以后,他要运果子。不然孩子们也会提出。闲兵船就那么一大只,运整整一船的老椰和甘蔗。
带船的军官有眼色,冬天海上有地方风浪高。他船到近运河的地方,先分一半走运河。运河在内陆,相对风浪小些,虽然坏了不少,也赶在大年三十进了京。
这是出游以来,袁训第二次运用特权。头一回是太湖上运螃蟹,怕螃蟹掉膘太多,太湖直接到运河,直到京中。当时每家几大篓,家家吃得快活。这一次也是如此。
这里虽是分一半又坏了一半余下的,也足够京中贵人们吃的无限向往。太上皇太后分发了信,孩子们体贴的寄回几样菜谱。如椰汁炖鸡,如椰奶炖蛋……
他继续看元皓的信,实在是太为元皓喜欢,这是重复又重复的看。“全是元皓爱吃的,元皓每天要喝不止一个的青椰子,有的汁好喝,肉就不好吃。有的肉好吃,汁不好喝。称心姐姐如意姐姐每天买回许多,不好喝的,元皓换一个…。”
太上皇笑得眼泪要出来,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对太后道:“你看元皓多聪明,不好喝,他知道换一个。”
“他聪明的知道运一船回来,下面写着,在这里……一船里总有好的,给太上皇太后、皇舅舅和娘娘炖汤水。”太后笑眯眯,额头上皱纹都展开:“让人送去御膳房,炖汤来喝。”
太上皇又有担心:“元皓是不是吃的太多?这是凉的,每天都能多喝吗?”
太上皇都看了许多遍,太后已看过,闻言板起脸:“往下看,他要留着肚子还吃别的。”
“舅母说果子寒,不可以随意吃。每天和瘦孩子、好孩子、小红、鹦鹉小碗分吃橙子、黄皮、木瓜……,舅母煮成汤水,好喝。还吃了新鲜槟榔。加寿姐姐不让多吃,说牙不好看…。”
此小碗是指琬倌,太上皇明明上封信里见到过,但放在这里,只能看成:“啊,小碗分吃,无妨无妨。”
这话又有一个后遗症,太上皇又问太后:“怎么只给小碗吃,忠毅侯莫非领的钱不足够?”太后白眼儿他:“看你的信吧。”
皇帝到这里,太上皇正在反复说元皓吃了什么。给瑞庆长公主看过,又请皇帝看。皇帝扫过一串果子名,酸味儿又上来:“哟,吃的还真不少。”
“中午椰子菜,给你送去。”太后听出来皇帝跟吃醋似的,和他开个玩笑:“不是只疼太子加寿和元皓,也疼你。”
皇帝陪上一笑,还是没有精神。新鲜甘蔗,新鲜椰子,椰子还是青的?朕富有天下,从没有见过实物。
因为明天年初一,太后没有留宴。太后也犯了小气,这东西运来坏一半,另一半还在海上飘,指不定又要坏多少。元皓说椰子菜大补,太后只想留给太上皇吃。心爱的女儿瑞庆,这会儿都没想到。
大家分了东西回去,也有董家的。南安侯夫人已打发人去袁家报喜讯,借机对袁夫人和安老太太又报一回,欢笑分手。
……
方氏知道宫中的事情后,更犯肝气疼,估计过年中好不了。晚上,她因把自己气着了,年夜饭也不能出去吃。但接着气自己,话一句没有少听。
她的陪嫁丫头,一会儿回来一个,说的倒不是机密,全是家里人都知道的事情。
“气死人了,那寿姑娘又给南二奶奶帮场子来了,不过是个表姐妹,也值得这样的费心。冲着老侯爷和老姑奶奶的情意,难道不应该人人照应,也照应到奶奶这里?这不,神通广大的,又弄来一批叫什么椰子,据说天边儿弄来的,据说那里过年暖和呢,好穿夏天衣裳。据说还有无数新鲜果子,世上的人没有见过。”
另一个道:“老侯爷上了年纪,偏逞能,一定要吃凉的甘蔗和椰子。大老太爷、三老太爷和咱们房里的老太爷苦劝着,椰子打开来,喝了一调羹的一半,老侯爷说当时就眼睛也亮了,心里也痛快了,奶奶您想,这是神仙水吗?哪有这么灵验!要是这般灵验,世上的人全吃这个,饿死医生也罢。听说这寿姑娘还送来菜谱,炖了一只鸡,老侯爷也忘记身子虚,吃了两块鸡肉,喝了寻常饭碗那一碗汤呢。这算什么呀!分明眼里没有奶奶。南二奶奶没回来的时候,奶奶给煮的鸡汤,老侯爷说克化不了,正眼也不看。又鸡汤油了的,难道这吃的不是鸡汤吗?”
这些话听上去,岂不是气上加气?方氏眉头皱着,半边身子都发麻。她的丈夫钟华是世子,年节下最忙。睡前来看过妻子一回,第二天过大年,没功夫照顾,往姨娘房里去睡。
……
大年三十的晚上,家人不周全,本应挂念而生惋惜。但收到新式样果子的张大学士家、文章侯府、阮家、常家等,都因品尝出新的滋味而笑语欢声。
有一种病叫热症,发热也算,上年纪的人体内津液不足,常生口渴也算。有人阳虚,有人阴虚,都有症状跟热症连得上。这跟岁数大了有关,也和达官贵人们看似调养,其实补过了头,反而失于调养也有关。女眷们更甚,是她们相对当官的男人来说,长居内宅中运动更少。
张大学士的信里,细细写明椰子对老妻的好处,又细细写明对孙子的滋补。心爱的小女儿——忠勇王府的世子妃,也提到,椰子如未坏,及时进补。
张老夫人跟南安老侯一样,大胆尝试凉椰汁。一是远路来的稀奇果子,二是舌红等热症表现她有,三来这是丈夫的情意。没吃过,很难得,加上心理作用,最后才是椰汁的作用,她也一调羹到肚里,也觉得清凉,也耳目一新。
这顿团圆饭,张老夫人添上新菜,说着丈夫在原产地吃的鲜,眉眼乐开了花。
文章侯府有老太太孙氏及三个媳妇,都有岁数了。一吃之下,也大为倾倒。
老侯夫人开心的一直没合上嘴,一个劲儿的夸掌珠好:“没有正经带上祖父,祖父可上哪里去吃。”二太太跟着附合,老太太孙氏和三太太、三老爷跟着附合。
掌珠抿一口椰汁炖鸡,这是韩正经信里写的做法。也觉得甜美难言,见婆婆夸,还记得谦虚几句:“没有祖父和二祖父送他去,正经上哪里能找到姨妈和姨丈?”
还有另一样欢乐,韩正经寄来几个小荷包,里面各装银子。给老太太孙氏的是十六两,给祖母老侯夫人和二祖母、三祖父祖母,是十二两。给母亲的是八两。
“正经挣钱了,给长辈的。”
这份儿钱常家也有,好孩子和表哥同例,给祖父母十二两,给父亲母亲及伯伯房头各八两。共计去了五十二两。
好孩子信上写:“这个月七十两银子花的差不多,余下的请客过年买东西不足够。就这些了,再给也没有。胖孩子又显摆他是一百六十两银子的胖队长,故意给父母亲的、宫里的比我们多!还说要借给我钱支用,我不肯借,他生气偷喝我一半的汤水。不是我写信的时候,称心姐姐送汤水来,断然不依他。我写完这信,就找他讨还。一口一两银子。”
常大人给家人分了钱,见另一个小孙女儿在面前,逗她道:“过年了,你也有钱给祖父吗?”小孙女儿握紧荷包吓跑出去,直到吃饭也没敢过来。
常大人倒不怪她,让人把饭菜送去,微笑道:“这就提我们醒,孩子们要好好对待才行。”
晚上玉珠夫妻回房,常五公子笑道:“去年你女儿小财主,如今大财主。去年给一文,今年给八两,明年不知给多少?”
玉珠也笑。
……
袁家。
安老太太、袁夫人请了范先生,带着谢氏、石氏、龙显邦小夫妻过年。同坐的家人是忠婆、卫氏小卫氏和关安妻子等人。
“老太太,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袁夫人欠欠身子。
安老太太堆笑:“请说。”
袁夫人未语先笑:“老大家的,老五家的,是瑜哥璞哥和念姐儿接来。”谢氏石氏说是。
“总是样样好,才能让祖父安心。”
谢氏石氏起身跪下,龙显邦小夫妻也跪下:“已经好上加好。”
让她们起来,袁夫人继续向老太太道:“书慧有了,婆婆好,祖母婆婆也好,老侯爷更照应她,但到底是做人媳妇,有时候需要做个样子,休养上不得趁意。”
安老太太会意:“接来家安胎,不怕什么,是我的娘家,哪有不答应的。”
谢氏石氏谢过,第二天大年初一,安老太太给老侯爷拜年,对他说了:“明儿大年初二,姑奶奶回门,我特地赶今天来拜,一是我来的早吧?二是,明天接走你曾孙媳妇,不安好胎,可就不回来了。”
又把两个荷包在手里晃荡,老脸上喜气洋洋:“这是孩子们给我过年的钱,昨天没给你,今天送来,喜欢吧?老了老了,过年倒收起孩子们的钱。这一个,是哥哥你的,慢慢数,银子重,这是银票。”
老侯爷接过:“我见钱眼开,你这就把曾孙媳妇接走吧。”
老太太取笑他:“不怕孙媳妇怪你?好歹今天大年初一,哪有接走,让你家不团圆的理儿?”
老侯爷一脸只顾捏弄荷包的专注:“不让妹妹接,明年没钱了吧?”
让自己侍候的人叫来南安侯夫妻,亲自吩咐:“南哥媳妇与众不同,不同在我时时想着老国公。以前认为此生不得再见,幸好小袁去接,我苦熬着,为寿姐儿,也为见老国公,再没有遗憾。第一胎是要紧的,家里有我病了,围着我转,我冷眼看着,忽略的人不少。我老了,不怕抱怨,但曾曾孙子要紧,老姑奶奶刚好来当拜年的人,现抓她的差,让她带回娘家。以后但有媳妇们有喜,愿回娘家的,以此为例。”
南安侯夫妻不敢说不,侯夫人打发人告诉龙书慧,让她来谢曾祖父。这曾祖父在等的时候,和妹妹开着玩笑:“多一个要照顾的人,岂不分走在我身上的心思?她走了,全家全心顾我。这有身子的人,麻烦呢。当年我有老大,带着他的娘赶路赴任,路上没奶水…。”
老太太摆手:“说过了,说了一千回。再说她那时生了不是?哥哥你的意思,还想生孩子也丢给我们?”
老侯固执一回:“那就一千零一回,我再对你讲讲她怀老大的时候,要吃要喝,比我吃的还要好。如今你把曾孙媳妇带走,给她弄汤弄水,我看不见,不啰嗦你。”
老太太佯装恼怒:“我记下了,以后生下孩子我先看,不给你看。”不一时龙书慧到来,随老太太车离开。
……
方氏知道,又气一个半死。大年下都忙,没人推敲她的心情。
……
新年都祭祖,韩世拓也不例外。他走进家庙,和族长对上眼。他是面色铁青,族长瞬间魂不附体。
“世拓,啊,你来了,听说了,你当上钦差…。”
“为什么欺负我儿子!”韩世拓怒喝。
老太爷们颤颤巍巍来劝:“世拓,你别发火儿……”
韩世拓转向他们,怒气稍有压抑,但话却不减犀利:“您老们为什么眼看着?听说你们商议过!”
老太爷们也无话可说。犹其看到韩世拓后面有几位面生的大人,和一个面熟的大人。是本县父母官。
这是显赫威风,族中诸人生出惴惴不安。
韩世拓大骂一顿:“祖母让我来骂,问问二房、三房的,表亲房里,你们受祖母惠不少,怎么不出面说公道话!”
“母亲让我来骂,问问旧年给的银子全扔水里了不成?”
说过,旋风似的来,旋风似的走。直到他们人影子不见,族长战战兢兢抹把汗,问儿子们:“他说让谁当新族长?我没听到。”
儿子们摇头:“他没有说。”族长露出不敢置信。
门外路上,韩世拓拉来撑场面的人也问他:“韩大人,干脆换个族长。”韩世拓深吸一口气:“人无完人,谁没有错呢?少年青稚,中年固执,老年糊涂。算了吧,他只是得罪我儿子,也有欺压族人的事情,但还不到族中公议的地步。我出了气,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以后再犯,再不客气。”
一起来的是国子监出京的同僚,把拇指翘起:“成啊,以后我们高看你一眼。难怪二大人肯提携你,果有过人之处。”
韩世拓笑笑,他只是多想想自己当年,也就能常原谅别人。出了气,心情大好,道:“我请客,大年初一的,把父母官也请出来,不好好请一顿怎么行?衙役三班一个不许走,我知道有个好馆子…。”
“我们得请教你,从出京一路上,凡是你带去的地方,没有不好吃的。你知道有名馆子不奇怪,大早上五更就有的僻静包子铺,你上哪儿得知?”同僚们好奇心忍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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