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抉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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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确定浮世去到了神之地，因为作为「我」的一部分，他已经完全消失了。当年高天原在这具身体上种下的枷锁，自然也消失了。这也意味着，她的计划我依然没有找到。</p>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却依旧没有得到什么。纵然是已经预料到，那无可比拟的巨大失落和愤怒也瞬间淹没了我的自控，令我无端地想要将旧神挤出我的内心，完全掌握自己的身体。</p>

我明白那是什么。</p>

……那愤怒和恨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唤醒——或许很快就会将我吞噬——最后的最后，我也逃离不了这样的结局。</p>

至少不是现在，所以在旧神来找我说话之前，我终于将那通巨大的失落和愤怒全力压下去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迷茫。</p>

“我不愿意再看你死去。出云国旧神可以以强烈的愿望吸引祂们的目光，你所期待的未来，是什么样？”旧神问，带着怜爱。</p>

“我所期待的……不，我不知道。”我摇头，“如果我注定最终要被初代的愤怒和恨意吞噬，我不清楚我是逃避还是面对。”</p>

“那样的话，选择我就好了。那些未来，你所期待的，都会实现。”旧神向我伸出了手。</p>

我看向了旧神，莫名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很多个很多个我犹豫的瞬间，他都替我做出了选择。</p>

那些选择有好有坏，从现在看向过去，每一个选择都藏着巨大的转机。可那时的我，都无法做出一个选择……也不可能算得上是无怨无悔吧。</p>

所以，自己其实一直都没长大啊……</p>

虽然这么想着，可自己却还是依着本能地抬起了手，本能地去寻找更为舒适的地方。</p>

可偏偏在那个时候，想到的却是作为「源稚紫」经历的那些苦痛——</p>

空栗的死亡，源稚弥的谎言，源稚夕的憎恶，被泷夜叉姬质问的内心——就算这一切都在桃源乡得到圆满，那也依旧是她所经历的苦痛。</p>

我伸出去的那只手也随之痛了起来。</p>

仿佛「源稚紫」遭受到的那些，都如诅咒落在那只手臂上。</p>

那疼痛与天羽羽斩刺入这具身体，令我难以再抬手。</p>

“……她不想。”</p>

“……「源稚紫」吗？”</p>

“是啊……”我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收回来的手臂，“真是奇怪……偏偏是这种时候……”</p>

我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时已经下定了决心。</p>

“我拒绝。”</p>

“……为何？”旧神显然不理解。</p>

“当她告别了童年，遇见了少女的梦，那之后的幻梦破裂，虽说一直在计划着，她却从未真正长大。因为是被迫着长大，所以「自我」从未长大过。可作为延续着她的存在，我/「自我」想长大一次。”</p>

“……可这样一来，你即将要面对的或是被初代的愤怒和恨意吞噬，或是「回归」祂们，连自己的未来都不可能拥有的结局，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结果——”旧神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厌恶，语气越来越急。</p>

“就算那样，却是我的选择。”</p>

“选择一条绝路吗？！那会断送你这仅剩的生命——出云国旧神/你就再也不复存在，你寻找延续神迹的办法，不就是为了让出云国旧神/你也能延续/活下去吗？！”</p>

“我在神之地没有找到关于她的计划，所以初代的愤怒和恨意被唤醒了。我一直在寻找那个计划，可旧神你也不肯说，所以，我怀疑是否她也发现了。”</p>

“……发现？”</p>

“神之地，那棵树，最初的神迹，是出云国旧神诞生之地，孕育了所有世界，是为了延续出云国旧神而存在。初代正是因为知道那里终将要消亡，所以才去到旧世界。”</p>

“……”</p>

“出云国的土地由初代化成，但当初孕育代代旧神的神树呢？它是从何而来？又为何能够孕育出我们，这样一看，是不是和神之地的那棵格外相似？初代感应到了神迹要消失，可从初代那时开始，到现在已经多久了呢？”我在旧神身侧漫步，“那我是否可以推测，那棵神之树，早已不是最开始的那棵了。”</p>

-</p>

它在生长，自从诞生于这的“神”走了之后，嗷嗷待哺的就只剩下它——一棵皱巴巴的树。「神」引来水浇灌，让它不至于完全皱巴巴。</p>

「神」经常化作「人类」的模样待在树旁，经常显露出令我看不懂的动作——「神」也和我说过话，祂教会我很多，关于「人类」的东西，就是祂教给我的。</p>

可是祂离开了。</p>

“我会回来的。”祂轻拍着树，抬头看了看我认为丑到没话说的树，“要好好照顾好它哦，神野。”</p>

神野，那是「神」为我取的「名字」，意思是「神的土地」。我听到「名字」，看到黑暗，光亮……还有「神」。</p>

祂说祂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是「全知全能之神」的「继承者」。</p>

“所以说起来，还是神。”祂这样说，“就叫我「神」就好了。”</p>

祂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p>

——可我，并不是「人类」，「开心」又是什么？</p>

“开心就是开心，你又是土地……”祂播撒了「种子」，“开心的时候，就让它们也开心吧。它们开心了，会开出漂亮的「花」，花又会结出「果」。这样一来，大家都很开心。开心传递起来，才是最好的。”</p>

所以，种子开心起来，长成了那棵干巴巴的树。</p>

我等着，等着，等着「神」回来，可祂没有回来，只有那棵干巴巴的树，将根扎下，寻求着什么——</p>

在我尝试过好多次后，那棵树寻求着「神」之前给它的——水……</p>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找水，而且树的根，扎得我的身体好痛，好痛……「神」离开了之后，我选择了睡觉，但自己突然被树根扎醒时，它的根已经遍布了……</p>

我想起了「神」的话，所以去找「水」了。</p>

可是，「水」是什么样子呢？</p>

我带着树到了很多「地方」，看到了许多许多东西——包括「神」和我说的那些，也得到了「水」。</p>

那些「地方」上有人类。</p>

不一会，「地方」就会变成闪闪发光的水！我将它们吞下，让树根得到滋润。就这样一直一直找啊，吞下，不知道吞了多少，但一定够树活好久，所以我又睡过去了。</p>

……然后，看到了「神」。</p>

祂还是「人类」的样子，但是眼睛却流下了红色的水，手和脚都不见了。我从来没见过祂这个样子，所以只能凑过去，用头顶着祂的身体。</p>

“……野……”</p>

“「神」……要问树吗？它不会死哦，我给了它好多好多水……”</p>

“野……来我这。”</p>

“……什么？”</p>

“你已经拥有了树，树也拥有了你，所以……野……”祂的嘴里吐出了更多的红色水，“延续……”</p>

祂没有说完。</p>

“「神」？”</p>

“……”</p>

“你睡着了吗？”我看着一动不动的祂问。</p>

毕竟，祂睡觉也是这个样子。</p>

“「神」说话。我说话。你说过「我很喜欢人类」。说人类的事，不要睡觉。”</p>

“「神」？”</p>

“「神」……”</p>

-</p>

“正是因为早已不是最初的那棵，最初的神迹也早就被改变了。”</p>

“……”</p>

“您果然一点都不惊讶。”我继续绕着旧神走，“在漫长的时间里，您也发现了。那么，为什么她还要做一个「延续（假）神迹」的计划呢？”</p>

“够了，不要再探究了，这对你……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旧神神情复杂起来。</p>

“我不会探究她的计划了。”</p>

旧神面色有些缓和。</p>

“因为，我有自己计划了。”</p>

“——”</p>

“出云国旧神是祂们的继承者，拒绝着「同化」却渴望「回归」，渴望脱离「神之地」和那棵树，却也无比依赖。”我停下绕着旧神走的脚步，“是不是很像我和您之间的关系呢？我/出云国旧神终究不会完全死去。我/出云国旧神会在濒死之时，会受到「神之地」和树的召唤。这也是因为出云国旧神下一代的诞生，和「神之地」，和那棵树密不可分。”</p>

“你到底……”</p>

“我与她不一样。「自我」出现，新的东西也出现了。她选择延续，我选择斩断。”</p>

“——什……！”</p>

“在我死去之前，我一定会再次被迫回到神之地，用那棵树，让出云国旧神的下一代出现——与此同时，初代的愤怒和恨意将会再次被继承。或许下一代不会被唤醒，下下代不会，但总有一代会和我一样，被吞噬，然后再次落入新的轮回。”</p>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出云国旧神——”</p>

“我怎么不明白呢？从她定下一开始那个延续计划开始，斩断意志也随之诞生。”</p>

“这是——！”旧神大惊失色。</p>

他大概是怎么都想不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肯定想不到，我会为了之后的一切，将他永远困在我的内心，不让他吸引祂们的目光。</p>

“……抱歉，我不能让您——”</p>

“那她千年前那么挣扎着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p>

“可以是为她原本的计划，也可以是为了结束自己。”我一边回答，一边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旧神。</p>

我看到他脸上的震惊一点点褪去，被困在里面也不挣扎，只是焦急，只是难过，只是担心。</p>

却唯独，没有责怪。</p>

我微微颤了一下，却只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