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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碰到他的手,持盈才发觉夫子的手竟然这么凉,这么瘦,与她温热柔软的小手截然不同。夫子失神的状态,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一直都如定海神针,无所不在掌控,今日竟因瑶国使节一句话而乱了分寸,连自己双腿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都不记得。
持盈心中非常难过,若非自己反应快,跑得快,夫子岂不是要摔倒?她开始讨厌起这个带来坏消息的瑶国使节。夫子情绪不稳,持盈不敢松手,阶梯也不敢让他走。
与此同时,凤君酸酸地接收到宝宝投过来的视线,饱含责备,直白而坦然,凤君心中醋翻了天,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依着宝宝,咬牙道:“宣前兰台令家仆入殿!”
瑶国女使冯聊道:“前兰台令之事似乎隐涉机密……”
史官掌握一些王朝机密并在一定时限内不可揭秘,所以史官根据所接触的机密划分三六九等,如兰台令这种一生可掌握绝密的史官,一旦致仕,必须隐姓埋名,不可对外界透露只言片语,否则若是被朝廷查知,便是死罪。
已致仕的前兰台令若真失踪,此事当然非同小可,而知晓内情的家仆成了关键人物。如若不是瑶国使节发现,这等机要怎会容外使旁听。凤君屏退所有侍卫宫女,这才召见证人。
持盈想扶白行简落座,但根本无法左右他。他身体并不健壮,但出奇的固执,一旦双腿有了支撑,如持盈这般微小的力道对他就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持盈放弃了,由着他。夫子只要不在激动失神的状况下乱来,自己站稳是没问题的,持盈便没了搀扶他的理由,知道他讨厌被人碰触,这个时候为了不给他添堵,她乖觉地离开了他的手,只站在他身边,以防万一。
白行简这时有点回过神来,方才冲动之下险些失仪,若非一个温热的小身体做支撑,他兰台令的自尊便要跌得粉碎。意识里短暂的一片白茫茫中,是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将他拉回,空白的神识里滋生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有人的手可以这样柔软的么?是水做的,还是云朵凝就的?而神思回到现实后,手上唯一的一点温度便离开了他,他身上又冷了下来,全身的骨架紧绷,直面终于到来的危机。
偏殿待召的人被领入殿,持盈目不转瞬盯着殿门,内侍身后跟来的青年一袭灰衣征尘,衣襟与袖口均有利刃划痕,其人身形单薄,面容憔悴,眼部有青紫淤痕,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一路辗转生死之间,得以幸存下来。此人一进来,持盈便吓一跳,同时感到身边夫子呼吸骤紧。
“草民龙泉叩见凤君。”青年入殿即拜,虽形容狼狈,但不失礼仪。
“你就是董狐家仆?”凤君细细打量跪在殿里的人,似乎要从此人身上每一处痕迹来推断真伪。
“是!”龙泉回答铿锵有力。
凤君将视线转向一旁,虽然方才就尽量不去看宝宝紧张白行简的样子,但考虑大局为重,还是狠下心咬碎牙,狠狠瞪向白行简立身之处,不免也捎上了持盈:“兰台令,此人你可认识?”
跪在地上的龙泉闻声抬起头,循着直觉看去,与白行简目光相撞。两人目光相触,凤君便已看出端倪,这是故人之间才有的注视。果然听白行简道:“认识,龙泉伴恩师身边十几年了。”
“龙泉,前兰台令董狐五年前致仕,你应是伴随左右,如今你只身返上京,究竟发生何事?”身份确认后,凤君也不绕弯子,直接让龙泉一一道来,他则返身优雅坐回凤座,以国事来麻痹自己痛失宝宝的酸楚。
持盈见她父君坐下了,顿时会意,赶紧跑去拖了把史官的椅子,边放到白行简身后边对他道:“夫子你别急,坐下来慢慢听。”
白行简依她所言,撑着手杖,缓缓坐下,好不容易蓄下来的一丝力气,就在龙泉的叙述中一点点被抽离。
龙泉是一个月前开始逃亡的。
那时,他只是外出置办些生活所需物资,返回家中的一刻,察觉到异常。董狐做了一辈子史官,握有太多的秘密,颐养天年对他来说注定是奢望。早晚会遭遇不测,这是他经常对家仆龙泉念叨的一句话。为不连累龙泉,董狐早与他约定,万一发生意外,他会在门前晾上为兰台令时的官服,以此暗示龙泉勿要归家,尽一切可能返回京师,面见现兰台令白行简。以官服为号令,只有主仆二人知晓。
原以为一切都是老先生杞人忧天,毕竟告老归隐已多年,日子过得平静安宁,未曾遭遇风浪。返家的龙泉却在村口望见家门前晾晒的官服,心内沉睡已久的警觉苏醒,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想起了与主人的约定。
只有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才知道决断是多么的艰难。名为主仆实则待他如父子的董狐正独自面对危险,是违背约定前去营救还是遵守约定离他而去,龙泉心中天人交战。当他浑浑噩噩逃了十几个昼夜,已在数百里之外,以为已安全的他投宿到一间客栈,客栈老板夫妻二人吵架砸了水缸,准备好生歇息一晚的龙泉不得不到客栈后山溪里野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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