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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三月早起寅时的风唰唰的割裂着候朝大臣们的脸颊,此刻京中四门未开,有特色的上京生活已悄然展开。

如今依旧是早春,早晚的寒气不比初冬差,便如此通天道两边的官奴们已经伏在道上,用一块不足半尺宽的布块排成五排,以每排间距两尺宽距离,在那里用力的刷洗。

这御道上的地板每日这些官奴早起丑时就要出来擦洗,一年十二月,从无间隔,日日清洗,那地板原来本是石匠凿出来的平石,最初看上去平可是摸上去是有凹凸的,可如今已经被洗的照出人影来,逢下雨下雪,这边是要铺上草垫子防滑的。

当寅时到来,打更的僧人敲梆过街,驱赶官奴的小吏甩了几下鞭子,那些官奴们便鞠着腰,提着厚木水桶,赤脚急步走到御道两边跪在那里,用手扶住乱发,活生生露出一张完整的脸皮对着地当中,以供来往官员观赏。

这是大梁朝的一种特有的文化,先帝爷首创的一种惩罚贪官的法子,不见血,却相当的疼。

这些擦洗通天道的官奴,皆是曾经穿着官靴,带着仪仗走过这条通天道的官老爷们……

寒风呼呼的刮着,有先到的官员自骡车,官轿上下来,也有自己走过来官职不高,却可以站御院的低等吏,这些人在各巷口进入御街(通天道),有趾高气昂者,有小心翼翼者,有举目四顾着,有怀揣目的者,但是,每当路过这些官奴,众官僚都选择了沉默,无论你的官职有多么大,爵位有多么高,无论是不是心里有鬼,还是正气长存,都会莫名的忐忑,莫名的……沉默,即便是一年到头,天天能见到这些人。

今日早起,净街的官奴又添了新人,这人身材高大,四十来岁的年纪,面白无须,原本该是个俊秀人物,有傲气,来的不久,现今便是跪在街上也比别旁人高一头,他擦洗的动作还无法跟伙伴们达成一致,形成一种节奏,因此挨了许多鞭子,有时候被打的急了,他还会反抗,会伸手抓住鞭子挣扎。

官吏早就习惯于这样的过程,自然有他们的手段治这样的人,一会儿下去,这官奴的子孙会被带出来陪鞭,打多少要看他错有多大。

也许,最初的时候这些人觉得自己还会有尊严,他们会恼羞,会愤怒,会挣扎,会祈望什么,接着他们会羞愧,会绝望,会寻死,到了最后他们会认命,会麻木,会变成一具只会擦街而不会思考的行尸走肉。

死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奢侈的盼望。

官员们对新到来的官奴很好奇,这人提着新做的木桶,手上的布巾还能看出本色,因是一张陌生的脸,来往的官员便悄悄打量他,也有认识他的,擦街的没怕,倒是穿官靴的什么都没做,却莫名的羞愧了,转身低着头快步走过去。

管理官奴的小吏最爱看这样的景色,待那官员过去,便一张嘴一口吐沫吐出去,不敢管道上吐,他吐官奴脸上,还嬉笑着问:“呦,认识哎,你看看人家,寒碜不?羡慕吧!”说完又是一口浓痰待要吐出去,正在走路的一位穿着五品朝服的大人突然住了脚,狠狠瞪住了他。

官员们少有得罪这种看守官奴小吏的,谁心里没鬼,没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会倒霉,这般直愣愣去得罪这种小吏的人却十分少见。那小吏有些畏惧,却并不怕,反倒有些嬉皮笑脸的。

这位大人大怒,正要上前教训,一边有人拉住他劝道:“成秀,算了,时间来不及了。”说罢不容分说,连连给好友打眼色,一起过去生拉硬拽着这位官员离开。

那新来的官奴看着他们远去,表情麻木,倒是眼神里闪过什么……

那小吏低头看看跪着的官奴,又是一口浓痰,还给了他脸一脚,这人生的身高马大的,来的不久,身上还略有些力气,闪的够快,轻轻一躲,那小吏举脚不够力便闪了大胯,一下子便来了个侧劈腿,顿时小声哀嚎起来,他也就是这么大的胆子,不敢大叫,怕饶了贵人官驾。

庄成秀被许东兴与严斗生拉硬扯的拽到御道尽头的避风处,此刻庄大人的脸已经气成了铁青色,眼睛里绷得一片血红,不敢哭,他只是抖,气的浑身哆嗦。

“成秀,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不能忍忍,难不成,你要跟云良一般,也去受那般侮辱?叫我们干看着不成,如今你在外面,好歹还能护一护他,若有余钱,帮衬下,也好少叫他遭罪,哎……当日在……”严斗严大人说到这里,看看许东兴,许大人忙站好了堵住他们帮他俩望风。

严斗压低声音,悄悄道:“当日在太子府的人,你看看现在还有几个好的,我俩不显眼不过六品,还只是在通路司挂着,好歹你在礼部还能看着大家伙儿……”

庄成秀没吭气,呆呆的看看那边,那边跪的是他的结义兄弟,可如今就这般的看着兄弟受辱,他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忍再忍,都要忍的吐血了,万般无奈下他蹲下狠狠地拿拳头捶打青石地,只是几下,那地板上便是一片血。

“当日……”严斗蹲下悄悄劝:“当日,是先帝派咱去太子府,也不是咱自己要去的,可谁知道这一去从此便有了帽子,这帽子如今便是你我的催命符,我运气不好当日不得重用,若不然……结果也好不到那里去。成秀,你是个有大才的,不然陛下也不会留你,你且忍忍,说不得那一日会翻身呢?你就当是为云良忍的,成吗?云良老母亲还在家呢,就靠咱们接济了……”

说到这里,严斗悄悄看下四周,此刻天色漆黑,来往官员很少,他们缩的地段正是死角,看上去还安全,因此严斗咽下吐沫悄悄在庄成秀耳边悄悄说道:“你可知云良是被谁送到这里的?”

庄成秀嘶哑着嗓子问:“谁?”

严斗壮壮胆子对着他的耳朵到:“奕王妃。”

“什么!!!!!!!!”庄成秀大喊了一声,接着便被严斗与许东兴捂住嘴巴哀求:“祖宗,亲爷爷,小声点,小声点,兄弟刚家中四个幼子,还要活命呢!您行行好成不成?”

庄成秀被捂着嘴巴,连连点头,虽然气的浑身发抖,可是他必须忍着,不能忍也得忍着,他有老父老母,有兄弟姐妹,有儿子闺女,他得忍着,可是这忍字儿头上一把刀,他忍的肋骨生疼生疼,几乎就要死了。

那边跪的擦街的,有一半是奕王旧部,最可笑的是,这些人多是先帝赐给太子府的一些储备力量,早些年这些人也曾意气风发,也曾飞扬在这御道上,也曾在大年在御道上挂过灯……

想当日,这些人,那个不是蟾宫夺冠,锦衣幻彩,勋门之贵,风雅倜傥,竹之风节,梅之傲骨,桂之倩姿,菊之清德,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庄成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想喊不敢喊,想哭不敢泪,只能踉踉跄跄的往前挪着步伐运动着,随着大流走着。

十五年寒窗,怀天下之志,那都是谁?是谁?是谁?

严斗与许东兴想过去继续搀扶,看那边官员渐多,怕人说自己战队,只能忍着泪,远远的看着。

一群群的官员自四面八方而来,越聚越多,悄然无声的聚拢着,却不知道谁猛的撞了一下庄秀成,他险些摔倒。身边有人忙扶好他问了几句,庄秀成面无表情的摇头,站在那里不动,待,那些官员走远,他神色一紧,手里的拳头握了握,却不知道谁往撞了他之后,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布团。

这一日早朝,庄成秀都浑浑噩噩的,他不知道怎么进了皇宫,怎么在朝院站的朝,怎么下来的,怎么坐进轿子的他都忘记了,他就像傀儡一般的做着十八岁就开始早就做熟练的事儿,上朝,站朝,下朝,归家。

回到家中后,一进院子,他走路就如飞一般的进了自己房间,躲进一边的厢房后,他迅速关了所有的窗子,也不知道是畏惧谁,也许是这些年早就被吓破了胆子,他穿着朝服缩在书桌下面,从袖子里取出那个布团,双手颤抖的打开。

这布团,是一缕布条,很显然是被人临时从里衣上撕下来的,找不到笔墨,竟是咬了指头写的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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