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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郯县。

陶谦一脸苦色的看着榻上的陈登,轻叹一口气,摇头说道:“元龙啊,想我听从你的意见,与阙宣此獠一战,将其从我郯县撵回下邳后,便一兵一马再也没有动,任他在我下邳城逍遥,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这之后,他说想要称帝做天子,我听了元龙你的意见,忍下了这口气,并没有与他计较,暗中甚至支持他。”

“照说来,我该做的都做了,他阙宣也该明白我的诚意,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答应与我暂时罢兵了吧?可这小子,今天派人去交涉,不是说不便见,就是说此事重大,需全面考虑;明天过去呢,又说开阳臧霸与他有旧,当初既然答应要起兵,岂能说罢就罢了,还跟我论起了他与臧霸之间的那些往日交情,说得头头是道。我说,这些跟我陶谦又有什么关系,为何跟我说这些?甚至前天过去,阙宣此獠却与我派去使者说道,开阳派人到他那里去,跟他相谈甚欢。他故意跟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元龙你说说,此獠到底能不能信他,我们跟他耗下去到底有没有作用?如果不行,我明儿就发兵,把他赶出我下邳城去,叫他猖狂!”

看着震怒中的陶谦,陈登呵呵一笑,但因在病中,脸色并不佳,笑声听来也是十分沙哑。他摇了摇头,说道:“使君若欲发兵下邳,也不是不可能,可使君想过没有,一旦发兵,其结果如何?阙宣他手上虽然只有数千人马,但他在下邳经营多年,与他打过交道的江湖豪杰多不甚数,也颇能买他面子,一旦激怒,他若是广招豪杰,就算不能与使君你正面交锋,一旦躲到山林草莽之中,行破坏之举,问使君当如何对面?到时若想平定此患,不废数年之久恐怕难成,此其一;其二,下邳城池本来高大,一旦被阙宣偷袭,他欲据为己有,岂有不修葺再造之理,到时就算是兵临城下,欲破其城,非损耗大量士卒,用数月之功不可破;其三,若我等攻打下邳消耗数月之功,则开阳贼子趁机休养士气,到时再攻我之后,我腹背受敌,又当如何自处?”

陶谦被陈登说得瞠目结舌,许久才道:“打他不是,顺他不听,如何是好?”

陈登笑道:“打他,是下下之举,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为之。顺他,他不听,只能说明一点。”陶谦一愣,问道:“哪一点?”陈登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等欲要与他休战,做的都不过是表面功夫,真正诚意并没有让对方看到,这也正是他们不放心的一点。你以为对方会那么傻,就任凭我们一句话轻易罢兵,与我休战?”

被陈登这么一说,陶谦想了想,除了每次让使者去送了些不痛不痒的钱财与阙宣,还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虽然这么说,但他还仍是有点不服,又即说道:“阙宣这贼子据了下邳城,就开始痴心妄想想要称帝,自己做天子,他传话与我使者,我听了元龙你的意见,也并没有表示反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非要我亲口承认,向天下人表明我的态度,他才甘心?”

话说到这里,他猛然吸了一口气,将眼睛看向陈登。陈登以不置可否的态度对他一笑,意思是说到点上了,怎么做就要看你自己的了。他本来是带病之身,跟陶谦废话了半天,脸上气色渐渐不佳,此时连连咳嗽了数声,咳出一腥浓痰。陶谦连忙招呼人捧了痰盂过来,将其接住,等陈登吐清用清水漱了口舌,痰盂也就端了下去。陶谦离得近,闻他浓痰里尽带着鱼腥之气,冲不可闻,也连忙退后了几步。但在陈登面前还是刻意给陈登留面子,并没有以手掩鼻,心里只怪道:“元龙平时就爱吃些生鱼之类的,他这病大概也是由此而发。”

说来,陈登这病有时半年一次,有时一年也没有,这次正好赶上了。对于他这状况,陶谦也是很清楚,此时闻到陈登痰里带着鱼腥气,便道是吃生鱼所致,欲借机劝他两句,让他不可再食,只是话到口边,外面突有士卒上来,说是阙宣派人过来,呈上一封书函。陶谦便将提醒的话丢在了脑后,当着陈登的面将书函拆了。拆开看罢,他的脸色一青,鼻子重重一哼,胸腹间气荡不定,显是很受气的样子。

陈登身子虽然虚弱,欲要躺下休息,但见陶谦此时的神色,便是有点不解了,将眼睛投向他。陶谦也是感觉到了陈登的目光,立即转过身来,气急败坏的跟陈登说道:“元龙,你来说,阙宣此獠是不是疯了,我道他称帝做天子只是说说,全没有当真。可……可这不知死活的小子,他居然还真的做了,说是本月旺日将在下邳即位称帝,自称天子,还要让我去下邳观礼,为他称贺……”

气到最后,只见他胸腹如波浪起伏不定,有如藏了一面鼓,嗡嗡作响,像是要气炸了。看到陶谦气急败坏的样子,陈登并没有表示同情,更没有安慰他的话。他眼睛一闭,仿佛是入定了。陶谦向陈登说这些,本来是想要向他讨要一句公道的话,替他出出气,没想到陈登不帮他说两句也就罢了,反是这个表情,他心里一怒,甩开袖子就要走,但走没有两句,恍然大悟。

“我如何把先前跟元龙说的话都给忘了?元龙不是说我无法劝动阙宣,是因为我功夫没有做足吗?我自己都说,就欠当着天下人的面表个态,让阙宣放心了。如今机会来了,我却反而糊涂,只顾受气,却将先前的话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也难怪元龙他会如此看我。”

陶谦想到这里,连忙回头,一脸歉疚的看了陈登一眼,见陈登已经卧在榻上,像是沉睡了过去,他也就不好打扰。这里向陈登一拱手,表示谢意,一句话不说,让左右人都跟他悄悄的退下了。出了陈登的卧室,被外面的凉风一吹,陶谦佝偻起身子,背对着风的方向,挡住了风口。这人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进入尾秋,天气渐冷,都有点畏寒了。

陶谦走了两步,将手中的书函拆开了再次看了一眼,心里同时问自己:“我陶谦难道别无选择,一定要去下邳城一趟不成?若我真的去了,难免史书上有此污笔。”若是不去,不去行吗?如果不去,显然是不给阙宣面子,这家伙要是翻脸不认人,不说与他休战了,只怕拼了老命也要跟他耗上了。别看徐州表面平静得很,可其中的水深着呢。

这么一想,不免想到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徐州只怕也掌了不几年了,迟早是要交代下去的。虽然说他有两个儿子,可是这两个儿子……陶谦眉头一皱,实在不是放心,要是交给他们,到底是对还是错?但若不交给他们,还能给谁?子不争,奈其父何!陶谦不敢再多想,看着手中的书函,麻烦在眼前,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这么一想,陶谦径直离开陈登府上,直接回去了。

……

……

陈诺被黄裳儿稀里糊涂的抓到东平陵,他也就赖得回临菑了,听说麹义此刻就在漯阴城中,他也就让典韦安排行程,一路去见这位他以前结拜的贤弟了。两兄弟好久不见,不免一见面,以酒作话,联榻夜谈。对于陈诺突然的到来,麹义当然是表示惊讶。但同时,他是哈哈大笑,不问其他,想着,就知道外间传言他兄弟陈诺已死完全是狗屁,就是他自己也不相信,如今亲眼见到陈诺大活人,那更是乐得不行。

当然,有所谓无风不起浪,有些事情可以不相信,但陈诺突然来了,他是怎么来的,麹义不免好奇。麹义话里也不隐瞒,还猜测着陈诺突然来了,是不是兵败后躲了起来,此时才出来?或者是被孔融捉了,今日才逃难过来的?

对于这些猜测陈诺自然全都给予否定。

“不是?”麹义穷尽自己的脑细胞,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对于他这位结拜兄弟麹义,他陈诺一开始就没有准备要隐瞒他的意思,是以很快告诉了他,他所做这些只不过是故意为之。麹义听的傻愣了,不解问道:“为何这样?想当时大哥你就连昌国城这样难啃的骨头也啃了,剩下一个孔融,他就算是穷尽北海之兵,也断然不是大哥你的对手。只要平定了孔融,青州也就算是完整的落到大哥你的手上,到时大哥之功劳无人能敌,声望更是如日中天,在袁本初之下第一人,前途实乃无可限量。可如此大好的机会大哥你不把握,反而自己放弃,这又是为何?”

他此时大概是抓破头皮也不理解陈诺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做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陈诺淡淡一笑:“就算那样,又如何?难道你不理解袁本初的个性,他能容忍有这样的人存在吗?袁本初之下第一人?如日中天?哈哈,这些都只不过是取死之道,自古功高盖主之辈,如不知谦虚、谨慎,又有几个有好的下场?这个道理我不说,贤弟想必你也明白吧?”

被陈诺一个反问,麹义也立即愣住了。没错,袁绍并没有这么大的气量。如果能有这么大的气量,他就不会连他跟陈诺结拜的事情都要插手去管,甚至刻意打压于他,这点苦麹义可是吃透了。甚至,陈诺当初为了不连累到麹义,还刻意做戏跟他翻脸,搞得他两兄弟常常不能得见,就连见面还都不敢公开,以怕被袁绍奸细知道引起袁绍忌惮。

陈诺一语罢了,又即说道:“再者说,贤弟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大哥我,既然在北海事上我都答应孔融保他富贵在先,岂有因为赚取自己富贵,而轻易毁诺,自打自己嘴脸的道理?我若如此,只怕贤弟你也要羞与我为伍了吧?”

这话倒是真话,当初麹义跟陈诺结义时,麹义在袁绍手上就已经是一方领兵将军了,而陈诺不过一牧马卒子,他之所以放下身段跟陈诺结义,除了听说了陈诺以前干的那些能事,更重要的是因为陈诺‘守诺’。而守诺者大多是君子之辈,是可交之人,故而麹义才没有嫌弃他身份卑微,义无反顾的跟他结义。如今,陈诺的话再次触动到了他,使得他对于陈诺更加有了肯定,认定自己当初做出跟陈诺结义之举,实在是没有认错人。

麹义欣慰的同时,重重的向陈诺一点头,说道:“大哥能如此想如此做,实在是令小弟我折服。小弟无以为敬,先干为敬!”说着,捧起酒盏,一大盏的水酒呱呱一口气喝干了。陈诺也没有多话,举起案前的酒盏,同样是喝干了。麹义放下空盏来,见陈诺空盏落下,也立即给他盏里倒满了酒,同时将自己面前的酒盏也加满了酒。

他这时想了想,又道:“大哥你不愿意亲口毁诺,故而有意输给孔融一场大败仗,这样也就不算是不遵袁本初之命,同时也守住了自己的诺言。只是大哥你匿迹这么久,外面传言不一,有道大哥败后被孔融捉了,有说大哥你一仗败后躲了起来,甚至有的干脆说大哥你一战战败而死,反正都是乱七八糟,什么的都有,小弟听说,也不知哪个是真的,好不让人担心。如今眼看着大哥完好无缺的站在小弟面前,小弟算是彻底放心了。只是,大哥你这么长时间不见,也该有个去处,不知可否与小弟言,否则小弟我今晚可睡不着了。”

陈诺哈哈一笑:“你我兄弟这么长时间没见,今日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不联榻夜话,难道还想着自己睡了?这不行,我可不放过你。”说着,又捧起酒盏,与他对碰了。麹义连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小弟求之不得。”陈诺话虽这么说,一酒喝后,也即将他跟孔融暗中联合的事情说了。麹义听来,嘴巴合不拢,这件事情也太有趣了:“这么说来,田楷在大哥手上,也是大哥故意放走了他?”陈诺点头,又将其中细节一一跟麹义道清。

麹义听陈诺前后话一说,半天反应不过来,但转念一想,连忙说道:“大哥你这么做是对的,小弟我支持你。想来袁本初故意逼你发兵北海,就是要坏大哥你的名声,好让大哥你在青州呆不下,以好让他长子袁显思接手青州。大哥你虽是以退为进,却也不失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知道大哥你的愤怒,让他明白青州离开了大哥,那绝不是青州!哈哈,若是让我早些知道大哥你是如此安排,小弟我何至于替大哥你白白担心?不过此举也着实痛快,让人闻之不觉拍案,当浮一大白!”

麹义说着,又即跟陈诺碰上了。

一口酒罢,胡子上满是酒渍,在灯火下闪烁其光。麹义伸出手来,一手将酒渍全都摸去,想到一事,嘻嘻笑道:“文丑其人说来勇冠三军,一直是袁本初的左膀右臂,青州这一出事,袁本初立马将他派来,就是想要在此一战积累一些功勋,以好回去提拔他。说起来,这小子除了脑子不好使,一根筋外,打起战来却不含糊。便是此次来青州,他从平原一路出发,先斩黄巾渠帅徐和,解平原之围,后又发兵台县,一战斩杀田楷联军数员大将,使之胆破。这之后,兵临东平陵城下,田楷不敢应战,甚至闹到炸营一步,传说因为士气低落,他们都有了准备撤兵的打算。说起来,文丑之势,势不可挡,若是更进一步,只怕东平陵难保。可最后……不想因为来了一个援兵,使了些小小的伎俩,将文丑不但活捉了,且以文丑收了他的数千兵马,形势逆转,消息出去后,袁本初震怒,不得不另行选派将领过来。说来,这个援兵,不会也是大哥你送来的吧?”

陈诺看着他,眼睛一笑,说道:“孔文举治理北海时,曾帮助此人照顾过他的母亲。他母亲是个记恩之人,听我说孔文举有难,也就立马派他儿子过来,这才解了东平陵之围。所以说,这个功劳我也不敢随便全揽在自己身上,不过是带了一句话过去罢了,也没有什么。”麹义听来一笑,说道:“可若不是这句话,他怎能知道孔文举有难?这个人就连文丑的虎须也敢捋,甚至将他活捉,看来不是简单之辈,有机会小弟倒是希望大哥代为引见。”

“使得!”陈诺一点头,又跟他碰了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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