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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易缜便明白自己问了傻话。先不说秦疏未必知道——哪怕孩子就在他肚子里。再说他就这么直接拿话去问秦疏,除了让秦疏受些惊吓之外实在是别无用处。
秦疏回过头来,带着十二分惊恐看向他,神情又惊又怕,显然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你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要哭……”易缜讪讪道,看见秦疏先是呆呆的看了看自己,一眨眼,眼泪就不知不觉的滚落下来,顿时慌了神。“你别哭!别哭!很疼么?”
这话仿佛给秦疏提了个醒,他刚刚转过头来的动作有些急,扭过身子时也扯到肚子,这时猛然间疼痛大作。秦疏啊了一声,抱着肚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易缜手足无措,慌手慌脚地想去摸摸他的肚子,连声问他是不是很疼。
秦疏脸都白了,他突然清醒过来,对易缜只是恨极,这两年的时光,在他看来对自己是莫大的讽刺,原本脱身出来,是存了死也不要再见这人的念头。谁知道自己不知怎么的又落到他的手中,方才醒来之时,两人更是那么尴尬地坦诚相见,就算易缜真没什么别的想法,他在情感上一时接受不了的,只觉得屈辱。易缜再那么问,羞愤之余,竟是格外的委屈无助。他原本烧得昏昏沉沉,、意志难免有些脆弱,情绪一时控制不住,他自己并不想哭,然而眼泪却制止不住。
易缜一靠近前来,秦疏便竭力挣扎,拼近全力对他又打又踢。
“你滚开……”秦疏只觉得头疼得几乎不能思考,腹中也跟针扎似的,越绞越是厉害,渐渐分不清到底是哪儿更难受。后来实在是疼极了,昏昏沉沉中断续喃喃道:“我要回家……”
易缜倒不在乎被他打上几下,却怕他挣扎间伤到他自己和孩子,再也顾不得其它,上前去强行按住不让他挣扎。听着他哭闹着要回家,哽咽地唤着娘和姐姐,心里也是酸楚难言。搂着他低声辩解道:“……产病故之后,我才得到的消息……只能为她们立个牌位,也算为你尽些孝……”
秦疏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依旧挣扎了一会,突然身子一僵,随即瘫软下去。
易缜仔细看时,才发觉秦疏已经昏迷过去。初时吓了一跳,连忙检查一番,摸摸秦疏的身上,仍旧热得惊人。但好在秦疏此时的呼吸还算平稳,此外他再也看不出什么,给秦疏喂了些水,总算是咽下去一些,易缜略松一口气,将一旁已经烤干的衣服拿过来,往茅草上垫了一件外衣,剩下的全盖在秦疏身上。这才能够较为从容地去摸摸秦疏的肚子。
和方才那硬得仿佛揣了个圆圆的石头在里面的坚硬不同,此时肚子已经软了下来,但孩子依然躁动不安,他安抚也不大管用。隔着衣服,也能清楚地看到肚皮不时被顶出一个个鼓包,伴随着的是秦疏在昏迷中的低低呻吟。
易缜便是再没有见过这种世面,也明白眼下的情形十分不妙。他虽然沿路留下了记号,但大雨大雾,几米之外就看不分明,稍不留神就会错过,实在不敢指望旁人能赶过来,他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秦疏带回去。
眼下要什么没什么,当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他心里着急,偏又什么办法也没有。所能做的,只有跪坐在秦疏身边,替他轻轻揉抚着肚子,希望能缓解一两分痛,又不时将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除了在心里和秦疏肚子里的孩子说几句话,祈求它乖乖的,让秦疏少受几分罪,其余时候,便是在心里拼命回想从前看过的那些医书里,分娩的情形究竟是怎样的。可惜纸上谈兵这种东西,真正到要用的时候,住住是靠不住的。何况那些记叙也含混得很,根本没法照搬过来用。
好在安抚似乎还有些效果,胎儿也大概是累了,慢慢消停下来,秦疏的气色也稍好一些。易缜稍稍放下心来,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然汗湿。他觉得四处的光线有些昏暗,左右看了看,原来不知不觉也到了黄昏,阴雨的天气,天黑的自然要早些。
他心里有事,倒也不觉得饿,只是转念想到秦疏,不由得责怪自己大意。记得刚才找出些干粮,虽然粗糙,却没有任由他挑剔的余地,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缺口的破碗,就着屋檐下的雨水洗净,将干粮放进去熬煮。
还没等完全煮开,一旁的秦疏突然呻吟一声,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手已经死死按在了肚子上。
易缜怕他手下没轻没重,压坏了孩子,急忙过去要将他的手拉开,秦疏出了身汗,体温虽然还有点高,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烫得吓人,但肚子果然又开始发硬,然而那种活物在其中的躁动又十分明显,动作并不是很大,然而却力道很大,顶在他手心里蠕动的感觉很清晰。随着肚子一颤,秦疏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惨呼了一声。
易缜心里一疼,几乎要落泪,他想找些话出来安慰秦疏,声音却几乎是哀求了:“你忍一忍,等孩子生下来,就什么都好了,啊?”
秦疏原本就体力不济,经过方才一阵发泄之后,也不再像刚刚一般激动,听他这么说,难堪之中带着几分漠然。易缜把他的手拉开,他也就不再试图按到肚子上,然而实在是疼极,不由自主的揪住了身下的衣物。吸了两口气,这才有气力开口:“我不要它……”
易缜一愣,不由自主的朝秦疏看去,秦疏正垂下眼光,盯着那个圆隆地挺在身前的肚子,目光冰冷异常。他声音极轻,带着点满不在乎的漠然:“我恨不得它死……”
易缜按着他的手不由得一个哆嗦,失声叫道:“小疏……”
他还想再说什么,秦疏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蹙着眉心竭尽全力抵抗着身上难耐的疼痛,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出声,然而仍有克制不住的呻吟从齿缝中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他能感觉得到易缜因为这两句话而感到很难过,在他身边默默的站了一会,然后并没有走开,而是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在他腹侧上轻轻安抚。不再试图劝他什么,只是也仔细提防着不让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来。
秦疏也实在没有力气做些什么,他经历过上一次的煎熬,很明白自己不用做些什么,那种人的痛楚有很大的可能将自己带走,他只需要安静的等待。
疼痛只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并开始缓解,直到完全消失,然而过了同样并不长的时间,再次开始周而复始,是很明显的阵痛的规律。但他还没有准备,孩子也没有做好出生的准备。
他的安静却让易缜放松了一些,将地上的火堆烧得更旺,在秦疏疼痛暂缓的空隙里,端过碗来想让秦疏吃些东西,但不管他怎么劝,秦疏都不肯张口。
这一夜过得无比漫长,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明的时候,阵痛渐渐没有了间隙,也越来越激励,那种肝肠雨断一般的疼痛,若不是亲身经历,任何人也难以想像。秦疏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在腹中翻绞不休的并非胎儿,而是一团带着毒刺的乱刀,在肚子里四处乱扎,要活生生将人五脏辗断剁碎。疼痛在身体里一点点漫延至整个腹腔,他根本就找不到一处不疼的地方,几次活生生疼晕过去,然而用不了多久,腹中更暴烈的剧痛会再次将他疼醒过来,秦疏身上的衣服都不知道叫冷汗打湿了多少次,额发全叫冷汗黏成一绺绺,整个人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将圆隆的腹部勾勒得越发显眼,腹中一下一下的鼓起都能看得十分分明。
纵然是秦疏性情坚忍,也慢慢不能够忍耐下去,开始克制不住,呻吟声渐渐凄厉,人也不由自主挣扎起来。疼到最厉害的时候,他近乎神志不——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几乎就要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以易缜的力气,竟然险些按不住他。
易缜从一开始就惴惴不安,他虽然满心忧虑,也不敢往坏处去想。对于新生命出生的艰难,并没有料到会是这么惨厉的程度。
他看着秦疏辗转呻吟,渐渐不能克制的惨呼声混杂在雨声里,偏偏尖利得有如刀子扎在心里,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只恨自己无计可施,不能替他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上过战场,见到不少生死,残肢断腿的伤员也亲见不少。却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生生疼成这样。若说之前虽然担心焦虑,他总觉得总是能够熬过去的。现在易缜恐惧起来,眼下仿佛地狱一般的幕,仿佛不会结束。而他很清楚这么疼下去,是会死人的。他猛然意识到,如果秦疏撑不过去。秦疏是会死的,有可能带着他腹中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一同从自己身边消失,永远的。然后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么个人。
火光的映照下,秦疏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就连嘴唇上都不见半点血色,除了无休无止的疼痛,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他连眼神都开始涣散,目光没有什么焦距,茫然的投向黑沉沉的茅草屋顶。微弱的呼吸,随着疼痛来时不由自主的惨呼和挣扎,好像都成了机械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到了尽头。
秦疏正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推身前圆滚滚的肚子,十指紧紧地扣在上面,恨不能将它从身上生扣下来。肚子从一阵阵的发硬以来,就像是铁铸在那儿一样,不管怎么推怎么揉,甚至他用拳头去擂去打,除了引得腹中越发绞成一团,带给他无尽的疼痛之外,像是一直没有移动过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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